第198章第一场雪

在昏暗的粮仓内，散落的麦子上许多黄色的麦秆参杂其中，几乎是一半麦秆一半麦子的粮堆出现在了白起的眼前。

这些麦秆已经有些发霉被揉的很碎，明显是被特意参进去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一定有人为了虚充粮仓，故意作假才会这样。

但是这样做是极其丧心病狂的做法，晒干的麦秆不可能和质量较重的粮食参到一起，只要一抛一撒就会立刻显现，只有用未干的麦秆才能让两者混杂在一起。

干燥的秸秆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就出在未干的秸秆上。

一旦长时间和麦子混合在一起，很容易致使麦子发霉，直到彻底变黑不能使用。

这种弄虚作假的拙劣手段屡见不鲜，若是负责看管的仓吏，白起知道他绝对没这个胆子。

那么事情到这一步就很清楚了，不是漕运司就是姬伯，一定是他们私吞了粮食，故意为之。

漕运司在见到粮仓内的瞬间，两腿一软噗通就跪了下去。

“大，大人饶命，小，小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用审问就已经招了，可见漕运司知道这事早晚要败露，所以才有如此举动。

白起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说，这是谁让你干的？”

漕运司连忙赶紧摇头道：“大人明鉴，是小人一时贪心，调用了粮种，乃小人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请大人恕罪。”

“调走了多少？”白起的声音越发低沉。

此刻漕运司额头上的汗开始冒出，他赶紧用袖子抹了额头道：“十，十石。”

白起吐出一口浊气念道：“十石……”

一石粮食一百二十斤，十石一千二百斤。

这是一户人家敞开了吃，能吃一年的口粮。更何况是麦种，可以种出百亩田地的根！

“说，这些麦种现在在哪里，我可以饶你不死！”

如果谁敢直视白起的眼神，一定会感受到森寒的杀意。

漕运司颓然地萎靡在了地上有气无力道；“没了，已经吃完了。”

白起一扭头，看了眼犹如丧家之犬的漕运司，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粮仓。

在走出仓口的那一刻，轻声道：“回家交代一下后事吧，明天将是你的忌日。”

白起的身后，漕运司两眼一翻，噗通一声倒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大人，手下留情啊。姬伯慌张地撞进了白起的府中，直接跪在了白起的面前。

见到姬伯神色慌张前来求情，白起仍不急不缓地擦拭着那把冰蓝长剑。

“郡守大人，何事如此惊慌？”

姬伯抹掉额头的汗喘匀了气道：“属下正是为漕运司的事前来，请大人开恩。”

白起眉头一皱道：“私吞国库，乃是重罪，本爵不灭他三族已是底线，还有何恩可开？”

“大人有所不知，漕运司私吞的那些粮种是，是……”姬伯焦急地指着外面，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私吞国库这事原来你也知道？！”白起的目光立刻变得凛冽。

姬伯赶紧伏下身子道：“大人明察，属下只是事后才知。”

“这么说还是知道了，你可清楚知情不报，你犯了包庇罪，要受刖刑！”

白起的话音瞬间拔高，吓得姬伯两腿打颤：“可，可是……”

“讲！”白起一声大喊，震得房梁跟着颤抖。

“可是漕运司私吞的那些库粮是为了，是为了救济神风营的伤残之士啊，大人明察。”说着姬伯声泪俱下地伏在了白起的膝下。

“什么？”白起大为震惊。

姬伯连忙解释：“属下句句属实，若有一句是假，愿被凌迟！”

在伊阙之战中，白起曾为了轻装突进，将那些在战场上受伤的神风营将士就地安置与城中养伤，因此神风营总是保持着高度机动性，一口气攻下三十余座城池。

曾在武安郡留下三十名神风营的伤兵，白起记得很清楚，但他更清楚地知道，所攻下的城池时，武安城内粮食早已经被搬运一空，白起还特意让人记下伤兵的名讳人数，然后再通报给后续的辎重部队如数分发粮草。

伊阙之战后期，辎重部队是大将蒙骜负责押运的，为什么会出差错，白起不得而知。

但是眼前看着姬伯是不敢颠倒事实胡言乱语，那么就是蒙骜克扣伤兵口粮？

白起眉头一皱，不相信向来惜兵如命的蒙骜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可是现在又不能去直接找他对峙，无论是不是蒙骜做的，一旦问出这样的话，他们兄弟间就没有了感情可言。

失去信任对于并肩在战场上厮杀的两名将领来说，很可能是致命的，白起不想做这样的傻事，所以这件事到了他这里就到此为止，没有了继续纠察下去的必要。

白起想到了此事可能牵连出姬伯，但没有想到却还能牵连到蒙骜。

想到一路跟随自己来到秦国，无数并肩杀敌的场景，白起终于动摇了，扭头看向姬伯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对于漕运司的遭遇我只能以个人名义替他感到惋惜，但与公，玩忽职守私盗库粮，其罪当诛，没有什么可冤的，你，下去吧。”

“大人三思，他可是一片好心啊。”姬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够了！”

白起一声怒喝，姬伯赶紧闭嘴。

“你想陪他一起砍头吗？”

姬伯被白起的话说的一震，若是真要追查，恐怕他也难逃关系。

看到姬伯被吓愣，白起的语气缓和下来道：“我会处理好漕运司的善后的，这个你放心。”

姬伯终于软了下来：“城主英明，属下告退。”

说完一叩首便起身黯然离去。

望着渐渐关闭上的房门，白起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样做未免太不尽人情，但蒙骜岂是能随便动的，此事若是没有个交代，难道要上报秦王去治蒙骜的失职之罪吗？死和尚不死贫道，白起知道轻重缓急。

更何况明天就是播种的最后一天，白起需要借漕运司的人头提升士气，不然真的很难说不会再有类似的差错。

心中拿定主意，白起再次坐回了案前将冰蓝宝剑插入鞘中。

翌日清晨，武安城外人声鼎沸。

漕运司披头散发被送上了断头台，底下围观的群众一个个唏嘘不已。

真是伴君如伴虎，昨日还是春风得意的漕运司，今天竟这般模样就要人头落地，真乃时也命也。

群众之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这漕运司犯了什么罪啊，竟然要看脑袋？”农夫甲好奇地问道。

农夫乙似乎是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压低着声音道：“这你都不知道，他是犯了私盗库粮的罪，被城主大人发现了。”

农夫丙连忙附和道：“俺也听说了，城主去查看库粮了，竟然整整少了十石麦种，这还了得，一问那漕运司当场就吓瘫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农夫甲张着嘴巴能放进鸡蛋，惊惧道：“竟然有这事，十石麦种啊，可不是个小数目。”

“谁说不是呢，这个漕运司的胆子也太大了，真是死有余辜。”

……

几个人的议论全数被一旁的亭长听进了耳朵里，顿时感到脊背发凉一哆嗦，赶紧挤出了人群往家中走去。

好心的农夫见了亭长神色慌张，热情地上前询问：“亭长，这是要去哪里啊，马上就要开始播种了，可少不了你。”

亭长头也不回胡乱地指着前方道：“我到各里民家里看看，分发的粮种够不够。”

说着便挤出了人海。

许多类似的场景正在上演。

卯时一到，一声炮响，武安城外万民大军准时开始耕种。

鲜血淋漓的断头台上，只有滴答的鲜血还在证明着漕运司的悲惨，他被砍下来的脑袋被家人第一时间抱走，随后会与身体一起入殓。

白起派姬伯前去安慰其家人，并送上了纹银一千两以示慰问。漕运司的家人抱着一千两纹银失声痛哭地问道：“难道一千两纹银都买不来十石麦种夫君的性命吗？”

姬伯默默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他也不知道城主为何非杀漕运司不可，情愿花巨额赔款也不愿饶他一命。

上位者的心思，在下的永远是难以揣测。

一天的耕种任务，仅仅只用了半天，全部播种完毕。

第二天正是十月初三，也就是，立冬。

今年的天气十分蹊跷，立冬之后连续十天的晴日当空，白起亲自下入地头前去查看，发现麦种已经生根发芽迅速长出了新鲜的麦苗。

可是好景不长，当麦苗涨势喜人之时，却是连续几天阴云密布，在十月十八那一天，终于迎来了立冬后的第一场雪。

人言第一场雪都不会下的太大，最多是小雨夹雪，冷不到哪里去。

可是一场西北风刮过，天空中却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片。

顷刻间碧绿的麦田就被大雪所覆盖，天地间陷入一片茫茫白雪之中。

而在鹅毛大雪中，白起高大的身影立在地头，久久不愿离去。

难道，这是老天故意来作对的吗，第一次冬种就赶上了这千年不遇的大雪，若是把麦苗冻死了，秦王那里该怎么交差？

白起陷入了沉思，挺拔的身躯被白雪覆盖，犹如一尊雪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