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不疯魔不成佛

有了刚才白起相辞，再次坐下来后，屈原很识趣地对国事只字不提，一心想要白起再唱几段，可惜白起已经无心吟唱，满脑子想着该如何应对明天的和谈。

打仗不是目的，能够获得更多的资源才是目的。

可是有屈原在，又如何能让楚王乖乖屈服，唯一的切入口只有屈原。

若是他妥协了，这次和谈也就成功了一半。

可是从刚才的话里，白起已经明显感觉到屈原确实是最难缠的对手。

对手不可怕，就怕对手有文化。

难道要白起翻脸不认人，直接杀了他？

这可不是白起的行事风格，他自认为用吟诗作对的办法去战胜屈原，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办法。

“先生，既然如此我们索性打个赌如何？”白起恭敬地看着屈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屈原顿时显得兴趣十足：“哦？如何个赌法？”

白起一指旁边的油灯道：“咱们今晚指灯为证，就以歌赋为令，若是在下输了甘愿受罚，《天问》后段在下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屈原一听，顿时眼冒金星。

能够将天问完成是自己最大的心愿，还有什么不能对赌的。急忙道：“贤弟所言甚得吾心，若是不才输了，便将府邸赠与贤弟，如何？”

白起看着屈原，笑着默默摇头。

“这……”屈原一时为难，自己除了这府邸还值俩钱以外，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物件来对赌，一时有些为难。

白起出口提醒道：“府邸与我而言，可谓一桩小事。”

“啊？这都算小事？”屈原索性也不想了，直言：“不才为官二十年并无积蓄，不知还有什么是贤弟可挂念的，但讲无妨，屈某虽死亦甘！”

看着屈原拿出了十足的诚意，白起泰然伸出两个手指道：“不用以命相赌，仅需二字即可。”

“哪两个字？”屈原急不可耐。

“和秦！”

这两个字一出口，屈原犹如泄了气的鱼鳔，立刻摇头道：“他事皆可，哪怕要了不才性命吾也愿意，可唯独此事屈某万万做不来。”

白起也实在无语了，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却非要坚持什么家国情怀，真是百年不遇的老固执。

见他坚持不肯，白起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不如这样吧，若是先生输了，但求明日上朝一言不发，可好？”

白起都这样说了，屈原若是再不答应，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只见他痛苦地低头沉思，良久，才终于咬牙道：“好！明日屈某上朝，绝不发一言。”

等答应了下来，他又回头一想，白起都愿意送这么大的赌注，而自己只是什么也没做就和人家对赌，未免有些偷奸耍滑的嫌疑。

于是补充道：“若是贤弟赢了，屈某除不发一言外，还要将府邸物归原主，可好？”

白起有些哭笑不得，立即点头：“善！”

屈原一看白起点头，立刻高兴起来：“那便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明誓，顿时开怀大笑。

屈原高兴地搓了搓手蠢蠢欲动，和善地询问道：“那咱们这便开始？”

白起大方地一伸手：“先生，请！”

屈原也不客气，赶紧压制一下激动的心情，起身踱步思索着开口：“我先来。”

“伯林雉经，维其何故？何感天抑墬，夫谁畏惧？”

说他不客气，他还真不客气，直接祭出一道难题。

这是个杀手锏，所谓柏林稚经意思是说晋国太子申生为什么自缢而亡，还不是被迫害地自杀。

何感天动地，夫谁畏惧？这样的冤情如此感动天地，但是谁又畏惧过？

此言意指这样的冤情什么时候才会终止，无人能答的难题却抛给了白起，看似不疼不痒，但屈原可一点也没心慈手软。

但是在通晓六层的白起面前，只需要稍一沉吟，张口便来：“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初汤臣挚，后兹承辅。”

一番唱罢，屈原为之一震，好一个初汤臣挚，后兹承辅！

先尊礼仪才能成就王者，只有用礼数约制天下，才配当得上王，你一个不懂尊老爱幼的太子又算的了什么东西，让你自缢都是抬举了，你不死谁死，还有啥好说的。

一语道破天机，让屈原都觉得被怼的头晕目眩，赶紧整定心神继续唱问：“何卒官汤，尊食宗绪？勋阖梦生，少离散亡。

何壮武厉，能流厥严？”

这个问的更狠，吴国曾有国君阖庐，当初流亡他乡，后来励精图治武勇天下无敌，最后为何能打的楚国满地找牙，难道天理都没有吗？

白起在心里直翻白眼，他死不死关我屁事，楚国命不好难道还要怪老天不公？但是嘴上却还得想办法说服这老屈的好奇心，面对这么耿直的汉子，谁拿他也没办法。

“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中央共牧，后何怒？蜂蛾微命，力何固？惊女采薇，鹿何佑？北至回水，萃何喜？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两，卒无禄？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悟过改更，我又何言？吴光争国，久余是胜。”

白起一口气唱完，急忙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这也太费神了，一句两句难以说清，索性直接多唱几句，根本没给屈原从中插话的机会。

但是听在屈原的耳朵里，却成了妙不可言的唱赋，这是什么概念，韵律节奏刚刚好，听起来流畅自然，但是深思又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

从彭祖到尧帝，又从小小的风蛾到恢弘的天象雷电，无不印证了刚才屈原一问的一个道理。天地万物皆是造化，无争无不争，若是将争斗作为人生的目标，那么最后一切都是浮云，若是不争，看似没有得到什么，但是冥冥之中已经让你得到了天地万物生生不息的规律所在，自然可以如彭祖一样，活个八百岁而与万物融为一体得到永生。

厉害了我的哥，这道理就算让自己去悟他百年也难悟到，却被白起一番唱词给点醒。

屈原如五雷轰顶呆呆地看着白起，就连自己一贯奉行的联齐抗秦都仿佛成了胸无大志的蝇营狗苟，实在太特码打击人了。

难道，自己一贯坚持的家国情怀到了白起这里，就成了什么也不是的斜忒了吗？

屈原两眼含泪，仿佛要做出最后的挣扎般又问道：“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

都到这时候了，屈原仍对楚国抱有幻想，这一问就像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声呐喊，言外之意是这么好的楚国江山，为什么就没有个好的君主，带领楚国走向巅峰。

得到这一问，白起已经意兴阑珊，他斜躺在几案之后带着醉意唱道：“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楚国曾经不是没有明君，我的先烈白公胜，虽然忠勇双全，为何却落得惨死，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

此话一出，屈原险些一个趔趄栽倒。

他两眼满含泪花步步狼狈后退，最后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这，这，这……”

他无从回答，彻底被白起问地哑口无言。

是啊，曾经的熊胜是多么英明神武，最后却被奸佞之徒害的灭族，难道是楚人错了吗？还是整个楚国都错的离谱？

白起唱出了心中的怨气，反而变得异常洒脱，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亦步亦趋走到屈原身边，右手重重地放在了屈原被饿地清瘦的肩膀，轻轻拍了怕便陷入沉默。

屈原抬头想要对白起说什么，却又强忍着泪水把话吞了下去。

他输了，他彻底地输了。

原本还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深思熟虑，一定能够将这个白起问倒，却不料最后自己是被他完全打败，一颗爱国的心，被白起的字字珠玑攻击地体无完肤。

惨败，三观毁了一地的惨败。

他绝不该轻易答应白起的挑战，若是那样，他还可凭一己之力与这世道抗衡一下。

但是此刻，一切为时已晚，就连镣铐都不能弯折的昂扬斗志，在此刻却被白起踩在了脚下肆意蹂躏。

“放心，你还没输，起码《天问》可以完结了。”白起端着酒碗轻声说。

“什么？”

屈原猛然惊醒。

白起叹口气：“我说，天问可以完结了！”

不知为何，虽然赢得了赌局，白起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也许他在怜悯楚国的命运多舛，也是在为屈原这样的一腔热血感到同情。

确定了白起的话，屈原呆愣了三秒，紧接着便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他终于醒悟了。

可不是吗，适才白起所唱不正是他孜孜不倦所要追求的天问下半段吗？难道不正是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一切变得明朗起来。

如果能将此书传于后世，警醒世人，楚人又怎会被轻易打败？

想到这里，他忙不迭地去找笔简，一定要把刚才白起所唱完全记下来。

“天问完结了，天问终于可以完结了！”

屈原如痴如醉奋笔疾书，仿似已经置身天外看到了几千年后楚国的大好风景。

“哎，不疯魔不成佛，可喜可叹呐！”白起摇摇头忍不住叹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