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渐偏，日头缓和，婉书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最后还是帷帐外的芸卿轻声将婉书唤醒的。

“怎么了？”婉书眼睛还是眯着的，侧着眼缝一看，此时正午已过。

小淮却是一脸的兴奋、贼兮兮的感觉，凑到婉书的耳边，小声道：“大娘子可知道谁来咱们丞相府了吗？”

小淮问得神秘兮兮，脸上的表情更加神秘兮兮，婉书一时间困意全没，紧张的目光扫过芸卿和小淮，瞧着两人脸上的表情，尽可能地猜测道：“……顾府来人了？”此时此刻最有可能来丞相府串门的就只有顾府了罢？

“大娘子你太厉害了吧，居然能够猜到是顾家的人来了。”小淮惊讶地看着婉书，打心眼里佩服婉书的推理能力。一旁的芸卿焦急道：“行了，现在不是拍马屁的时候，三房四房的大娘子都在照嵩堂等着大娘子，还是赶快伺候大娘子梳妆罢。”

婉书任由两个女史摆弄折腾自己，得以喘息的功夫间，她忽然十分悲痛地哀嚎一句：“我想收回今天午膳时说的话，要不还是让吴起先生继续来管理府中事务罢！”芸卿和小淮那个时候不在膳厅里，自然不知道午膳时候顾靖萧和婉书说了什么。

“对了。”婉书的眼睛忽然亮了，对清岚说道：“清岚，你去找相爷，让他只在照嵩堂外听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进来。”

清岚不明白婉书的意思，但按照婉书的吩咐离去。

穿戴妥当之后，在芸卿和小淮激励的目光中，婉书昂首挺胸地走在最面前，缓缓跨过门槛向照嵩堂的方向走去，发髻上的一支金丝镶红包的步摇璀璨耀眼，随着婉书走路的动作轻轻地晃动着，兼之阳光普照之下，闪烁的光辉似乎灼痛每个人的眼睛。

风岚走在芸卿和小淮的后面，暗忖这顾府果然富贵，这般耀眼金贵的首饰，成色透亮，便是在洛府洛母也鲜少有几件这般璀璨的钗环，可是婉书的妆奁上，这样的首饰都只能算是普通的，比这华丽贵重的数不胜数。

主仆几人已经到了扶风院的照嵩堂中，大红柱旁是翡绿茂密的两颗海棠花树，便是如今这天气，也带着一股舒爽的清凉，寻常人家少见的娋纱，这里却是整块整块地作为帷幕，白日里的阳光照射进来，将阳光过滤得如同夜晚温柔的月光，整个厅堂之中既明亮又温和。

刚踏进照嵩堂之中，之间三房和四房两位老夫人已经坐在里头，脸上的表情皆有些不耐烦和冷凝，像是因为婉书还没有来而生着气，丫鬟们正捧着茶盘恭敬地上茶，婉书抿了抿唇笑着走了进去，矮身福了福，笑着问好道：“三婶婶好，四婶婶好，手头上有些事耽误了，还望两位婶婶见谅。”

三老夫人端正地坐在上首，一身紫红色绣海水如意宝纹的锦缎对襟褙，这一身看上去很是清新淡雅，反而比上次在顾府见面之时显得年轻了几岁，她冷冷地一颔首，眸光审视般地看过婉书一眼，语气颇为冷凝道：“相府到如今也没有一位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如今你才刚刚入府事情的确是多，反而我们这两个老婆子上门叨扰了。”

婉书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地欠欠身，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怎么会呢。”随即偏身坐在两位婶婶的对面，丫鬟恭敬地递上一杯热茶。

见过礼后，几个人都坐了下来，婉书仪态婉约地抿了一口茶，动作和神态都十分得雍容华贵，三房老夫人和四夫人老夫人默默地看下之后，互相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像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婉书见照嵩堂气氛颇为冷凝，边道：“不知两位婶婶今日怎么有空来相府，也不派人提前知会婉书，可真是怠慢了两位婶婶。”

四老夫人笑得温婉可亲，十分和蔼道：“说来侄媳妇你可能不信，我和你三婶婶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丞相府里作客，当真是好气派的宅子，比咱们顾府还要气派！虽然说是个老宅子，但是这里里外外看上去倒是不显得老旧，倒也配得上咱们家四郎的身份。”

这话里话外听上去似有些其他意思，婉书聪明地只做不知道，谦逊的笑道：“四婶婶与我的想法倒是一样，我头一次来这相府也觉得很是奢华，后来问过相爷才知道原来是陛下看重相爷，所以在搬进府之前特地整修过一次，难怪如此奢华了。”

四老夫人笑意略硬点点头没有说话，三老夫人脾气耿直，当下撇了撇嘴似有不屑的意味，斯条慢理道：“虽说是皇恩好荡，但是如今所有人都为了青海水患的事愁眉不展，你如今是四郎的妻子，自然也是好好规劝他尽量低调些，别在这当口惹出什么流言蜚语，反倒让陛下以为咱们顾府穷奢极欲，毫无怜悯之心。”

婉书面上流露出伤感的意味，很是惋惜青海水患这件事，低头轻声道：“三婶婶说得极是，如今青海水患是朝廷头等重要大事，我心中也十分悲痛，只可惜自己身为一介女流不能帮上什么忙。”三老夫人脸色稍顺，婉书微不可见的轻笑，继续道：“反而相爷体谅我的悲痛之情，曾特意禀明陛下，相府愿拿出三十万两救济青海。”

第三十二章 作客

三老夫人脸色可以用突变来形容，脸色发暗发青，僵硬地抽了抽嘴角，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笑还是该生气，只缓缓道：“四郎还真是思虑周全，为陛下与朝廷分忧。”

三十万两！

这对于顾府来说虽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但是也足以让人震惊，更让三老夫人震惊的是婉书对这三十万的态度很随意很淡定，仿佛只是九牛一毛，那相府究竟有多少财产？以后岂不是都要落在这个小文官家女儿的手里！

婉书是个十分知趣的人，三老夫人与四老夫人到底是两位长辈，关系自然也不变闹得太僵，于是便捧着两位长辈说了些奉承夸奖的话，厅里一时间气氛倒也融洽下来，婉书侧目不动声色地看过两位婶婶的脸，心想二位这太极还要打到何时侯。

寒暄过几句，三老夫人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抬手端起了茶盏，轻轻拨了拨茶叶，忽然问道：“如今侄媳妇刚刚当家，府里百废待兴，你怎么不早些派遣人手做事，反而还问一些不知所谓的问题，岂非浪费时间？”

终于来了。

婉书装作不明白的意思，继续笑道：“三婶婶这是什么意思，婉书只不过是想将府里众人的来历慢慢弄清楚，而且相府之前也有吴起先生管理着，一直没有出什么大问题，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三老夫人面色一沉，一只手暗暗在长袖中捏成拳头：“胡闹，之前那是因为府里没有当家主母，如今府里既然已经有了当家主母，肯定是要当家主母来主持中馈，让外人管着像什么话？”

“侄媳妇还年轻许多东西需要慢慢安排，相爷说了，容许我慢慢来，三婶婶怎么这么着急？”婉书故作讶异地看着三老夫人。

三老夫人呼吸一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四老夫人见状连忙开口道：“你这孩子可是糊涂不成了，咱们女子最重要可不就是将中馈的权利握在手里，那才能算是真正的当家主母，你如今是刚新婚尚有三分热度，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光有夫君的宠爱是没用的。四婶婶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哪日四郎瞧上别的貌美女子，若是你手中也无权柄，只怕要任由那新宠欺负了。”

婉书脸色一沉，痴痴道：“侄媳妇糊涂，多些三婶婶四婶婶提点。”

到底还是年轻好哄，四老夫人默默地看向三老夫人，唇边掠过一丝笑意，四老夫人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你预备着怎么给家里的仆役分配。”说这话之后四老夫人有扬了扬手，换了个说法问道：“凭着你想用谁都行，只不过咱们自家府邸的家生子到底还是可信可用的，四郎立府之时咱们三房就各送了一些来顾府，到时候知根知底的家仆，你可以放心重用。”

三老夫人附和道：“就是，要不是怕你们小两口没有体己的家仆可以用，我倒是舍不得将那些人送过来。”

婉书冷眼看着两为婶婶一唱一和，明里暗里已经将两位婶婶的性格摸得清清楚楚，三老夫人性格冲动耿直，没有什么城府，而四老夫人清雅和煦，说话绵里藏针，说话温柔谦逊，若是真的无知，定会将她视为一个好婶婶。

可是，婉书并非是无知的人。

“三婶婶四婶婶说得有理，我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这府外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如咱们府里出来的人体己忠心，您二位放心，我定然不会亏待了从顾府送来的人，只不过如今正忙着清点库房物品还有嫁妆入库的事，一时没能腾出手来。”婉书笑得温柔贤淑，话里也是敬意十足

清点库房？

三老夫人和四老夫人的眼中几乎一下就亮了起来，四老夫人还算冷静，一瞬过后便恢复如常没有露出其他表情，而三老夫人则显得粗显多了，只差在眼里写上贪心二字。婉书不禁莞尔一笑，低头摆弄着茶碗，只等着二位婶婶新开口。

果不其然，正是三老夫人率先开了口，她几乎急切地开口道：“我们三房的齐妈妈原来在顾府就是负责清点库房的，她是这一方面的老手，侄媳妇不如让她一起帮你的忙，你也能多些时候歇一歇。”

“这……似乎不太行，相爷交代过，此事绝不能让旁人代劳，须得我亲自来。”婉书不再拨弄茶碗，而是抬起头直视着三老夫人。

三老夫人急切地拍了一下大腿，忍不住道：“你个傻丫头，你要是不说你家相爷能知道吗？难道你愿意每日对着那些账本和里面看都看不清的数字？”

婉书闻言后表情呆呆的，像是在思考三老夫人的说法，然而其实她心里却在暗笑。想了许久，婉书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道：“三婶婶，这样还是不妥，清点库房这样的事还是我一个人来，若是被相爷知道我偷懒，定会训斥我。”

见状，三老夫人十分不悦，她没想到婉书这般‘耿直’，就真的将顾靖萧的话奉若圣旨，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违背，可是如此一个绝佳的机会能够三老夫人谈清楚顾靖萧的家底，她如何能够错过？

三老夫人不顾四老夫人眼神的劝阻，急得站起身来，怒道：“你这是为何，难道连自家人都信不过？我是四郎的亲婶婶，自然是为着他和你们两好，齐妈妈是顾家的老人，难道还能对不起你们？你这样不肯相信她，我便即刻领了走人，不留在这惹你的眼！”

婉书一副无辜的表情，继续温声道：“三婶婶，这哪里是我不信齐妈妈，而是相爷的吩咐我岂敢不听……”

“就算你家相爷在此，我若是说让齐妈妈帮着一起清点库房，你看看他敢不敢不同意。”这些年鲜少有人敢忤逆自己，三老夫人气得脸色涨红，口不择言地厚道。

“三婶婶此话未免也太过自负。”外头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响起。

随后就有丫鬟扬声道：“主君来了。”

杏黄色的薄锦穿雕竹片的帘轻轻打开，先是清岚走了进来，低头反手撑住竹帘，顾靖萧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竹帘后，一脸冷漠无情的表情搭配着身上那件银鼠灰色如意团纹的长衫，看上去更加冰冷，三老夫人和四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尤其是三老夫人，适才还一脸趾高气昂的模样，此时见了顾靖萧便如同老鼠见了猫，紧张地抿着唇推到刚刚坐红木椅的后面。

四老夫人反应倒是很快，连忙起身温和地笑了笑，颇有些尴尬地开口道：“四郎这么早就、就回府了呀……”

这是什么意思？

婉书侧首看向顾靖萧用眼神询问，顾靖萧冲她微微一笑，继而看向三婶婶四婶婶，冷漠道：“若不是提早回府，也看不到这样一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