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心传忽然想到一事，说道:“对了，那竹屋之中，有一张破碎的竹椅，是晚辈与那黑衣人搏斗之时不小心击碎了，可作证据.”

若生道:“怎知你不是故意击碎了竹椅，混淆视听?再说，你姐姐和云惠那厮去了何处?我见他二人勾勾搭搭，好不要脸!”

叶心传见他说话猥亵，对叶心怡大不恭敬，心中恼怒，横出一掌，向若生面颊上掠去.若生大惊，忙伸臂格挡.叶心传怕激化矛盾，便将拍出的劲力收回了七分，但那一掌虽看起来横冲直撞，却实在是混元掌中的精妙招式，掌力运行方位变化多端，有后发制人之效，因此他虽收回了大半劲力，若生还是抵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他白天才在与云惠的搏斗中受伤咳血，此时便轻易落败.

若风忙道:“施主且慢动手.”对若生说道:“师弟，你忒也性急!刚才若不是叶施主手下留情，你也须丢了性命!”

若生道:“我若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叶心传微微弯腰，说道:“晚辈鲁莽，冲撞了若生大师.此事确和家姐与云惠道长无关.若晦大师遭人暗算之际，家姐正随金剑门胡大勇一同下山，是要去解决云惠道长与忠义社顾亭槐兄妹的争斗.此事，诸位可去向许多武林同道求证，绝无虚言.”

若风点了点头，说道:“老衲并非是怀疑施主暗下毒手.只是此人出手所用武功尽是武当派武功，而如今武当派已从武林销声匿迹，江湖上懂得武当派武功的不过寥寥几人，施主以为除了你们三位之外，还有谁会武当派功夫?”

叶心传思索良久，方道:“华山派靖远道长是昔年玄门七位宗师灵均道长门下第一弟子，自然会武当功夫，但他是世外高人，自然不屑做出此事.家姐师兄岳朝云也会武当功夫，不过他本人现在临安府，且他素来以光复中原为己任，当不会是他.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忽然从大殿之外走进两人，领先者仙风道骨，虽然发尽花白，却兀自精神矍铄，目露精光，但见他脚步飘忽，如神人焉.身后一人怀抱拂尘，脚步疾驱跟上.

叶心传见到那两人，喜道:“师祖，你来啦!”慌忙拜倒在地.

靖远左袖一挥，一股柔和的劲力推来，叶心传双膝不由自主立了起来.叶心传对靖远身后一人点了点头道:“月明师弟，你也来啦.”王月明点头回应，却不答话.

若风笑道:“久闻华山派靖远道长武功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更胜传说.”

靖远也笑道:“方丈说笑了.闻说少林寺危难，靖远特来相助.这小娃娃给你们闯下了什么祸事?”

若风道:“道兄哪里话!叶施主今日助敝寺驱除大敌，是敝寺的恩主.老衲师弟若晦今夜不幸死于奸人之首，下手之人所用武功却十分蹊跷，是昔年武当派的混元掌与玄天指法.听闻靖远道长是昔日武当玄门七绝之首灵均真人的大弟子，可否助敝寺研究一二?”

靖远皱眉道:“有这等事.”说着踏步上前，恭敬地将若晦的双手安放在身体两侧，缓缓解开他身上僧袍，便见他左乳之上有一记青紫色掌印，又见右侧肩头一个圆形空洞，流出的鲜血早已凝固，呈现出红黑色.

靖远摇头道:“表面上看确是混元掌与玄天指法，但运功之人绝不是武当门人，乃是半路出家，且以别派武功任由自己心意混溶入武当功法之中，自外人看来，当然毫无分别，实则大大不同.”

若风惊道:“此话怎讲?”

靖远道:“也难怪诸位大师看不出来.此人所学极为驳杂，尤其精通西域武功.这一掌，表面上看起来是以混元掌力击中人体心脉，致人死命，实则是以道家内功催动天竺的冰火掌法.此人必定是经常服食道家内丹，强行催动出道家功法，绝非常年积累所得.冰火掌法原属天竺婆罗门教，后来演化为神、俗两派，此人所练乃是俗派冰火掌，修行时略过了内功心法，唯练招数，成效极快，威力甚猛.老道昔年去长灵山拜见师尊之时曾听师尊提起过，方才得悉冰火掌这一功法.”

众人闻言，无不惊愕:靖远不仅能从伤口上看出刺客所用武功，竟连他所用武功的起源都知之甚详，不由得心生钦佩，却又难免起了疑心——会不会是他为了包庇自己师弟师妹，故才编造出这一番谎话来?

若风道:“那这肩头的贯穿伤口又是如何?难道不是武当派的玄天指法?”

靖远道:“决计不是!漫言天下能以指力伤人的武功，自关外长白山，至西南大理国，确实无有能胜过玄天指法的指力功夫.只是我看这伤口虽自肩前贯穿而过，应是暗器所为.”

若风道:“暗器!若晦师弟身上却不见有中毒迹象，何种暗器能有此等劲力?”

靖远道:“啊!是了，必是天山派凝冰手.长灵山地近天山，老道曾见过天山派中长老前辈以内力凝水为冰，可作手中刃，也可做袖里剑，近攻、远射，均无不可.若晦大师身亡之地不远处是否曾有过一摊血水.那血水之上的墙壁或者木柱之上必有一处凹痕.”

若风惊道:“正是.若晦师弟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有一处淡淡的血痕，血痕之上，大约七尺高的地方正有一块凹痕，就大约在若晦师弟齐肩高的位置处.”

靖远道:“那便不假了.”

若风道:“只是少林寺与天山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以有此千里杀人之事?”

靖远摇头道:“依我看，此人不是天山派弟子.天山派所练内功名为秋水赋，有吸取、转移对方内功之效，极易辨认.而若晦大师法体神态安详，毫无生前内力衰竭的迹象，可知此人所练功法自然不是秋水赋.天山派弟子自入山之时，无论贤愚不肖，师门皆会废掉他先前的内功，而传以秋水赋心法，至于门人弟子能练到何种程度，就全看个人造化了.这秋水赋武功霸道凌厉，对别派武功有侵蚀、扰乱之效，因此练此功法之人必不得再修习别派内功.而此人所用内功却明显为道家内功，自然不是天山派弟子，想来是暗中偷师，学得了这凝冰手武功.”

叶心传听到秋水赋的名字，隐约觉得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若风说道:“依道长之见，杀害若晦之人所使的并非武当派的武功?天下间精通道长所说的几门功法之人可说是寥寥无几.只是世上当真有此触类旁通、兼纳诸派武学功法的奇才?”

靖远摆手道:“方丈大师说这样的人寥寥无几，确实不假，但说此人是武学奇才，却未必真.早年老道行走江湖之时，曾听人说崂山派武功中有一门阴阳造化功，可以道家内力强行催动别派功法，只是所催动武学越是凌厉霸道，对自身伤害也就越大.所谓伤人必先伤己，因此崂山派素来视此功为邪功，禁止门人弟子练习.此人必是偷偷学来了阴阳造化功，游历西域时又颇见过许多名门武功，即以阴阳造化功强行修炼，表面上看与本派武学一模一样，实则大不相同.”

叶心传惊道:“是了，我今夜见到一个黑衣人，他便说他练的是阴阳造化功.且他强练此功，已然深受内伤.”

若风道:“施主今日当真见到一个黑衣蒙面之人?”

叶心传道:“晚辈绝无虚言.”

靖远道:“此人能在寺中当着诸位大师的面害死若晦大师，着实非同小可.”

这时大殿外传来一阵轰闹声.众人向外观望，见不远处火光耀天，接着两个灰袍僧侣快步进殿，双手合十，说道:“主持，各位师叔祖、师伯祖，寺外来了一伙江湖人士，为首者便是今日午间才进过寺的邓大小姐.”

若风奇道:“哦?武林人士何以夤夜来拜寺?”

灰衣僧侣道:“见他们脚步匆忙，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追赶他们，还有几个人受了箭伤.”

若风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快请诸位武林同道进来罢.”

若生低声道:“方丈师兄，小心有诈!”

叶心传道:“方丈大师，我出去看看.”

若风道:“施主可自由活动.”

叶心传随着两个灰衣僧侣向山门走去.那耀天火光渐渐接近，愈听得喧闹声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几人的哀嚎之声.

到了寺门前，果见百十来个江湖人士服色各异，尽皆翘首望着他们，见到叶心传，零零落落地叫道:“盟主!”邓正敏刚要上前说话，从他背后窜出一人，身材矮小，眼神灵动，十分中就有九分顽皮心性.叶心传瞧见那人，本自惶惑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到她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小青，你又在玩什么?”

小青撇嘴道:“谁玩啦?人家是在办正事呢.邓大姐，你说罢.”

叶心传道:“邓大姐，听金剑门胡大勇兄弟说，顾亭槐兄弟、小青与云惠道长交恶，在山下打斗不止，何以会如此?”

邓正敏道:“叶姑娘下山之后，和云惠道长见面.云惠道长见了叶姑娘，立刻罢手，上去和叶姑娘说话.叶姑娘见大家伙许多人都被云惠打伤，知道大家伙儿心中怨愤，便说:‘诸位放心，心怡必对诸位有所交代.’转身对云惠道:‘师兄，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做计较罢.’云惠道长重重地点了点头，跟着叶姑娘飞入树丛，消失不见了.大家伙儿打了半天架，都十分疲惫，又见夜已深了，不好在这时候拜山，便商议着在山脚下歇息一宿，明日再上山.到了半夜，忽然听到一位兄弟高声惨叫，接着又几个兄弟叫了起来.顾兄弟反应快，说道:‘大家快熄灭火把，有敌人来了!’有几个兄弟反应不及，举起火把查看情况，登时便被穿心箭射死.大家伙儿熄灭了火把，借着月光，慢慢向山上退去.那羽箭稀稀落落地射将过来，时不时有几个兄弟中箭倒地.大家伙儿看不到是何处放来的暗箭，只得一路后退.山下依旧是一片苍茫，与先前毫无异样.”

叶心传在人群中看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顾兄弟和赵大叔?”

小青道:“赵伯伯和哥哥悄悄藏了起来，想要看是谁放的冷箭.叶大哥，你不如率领大家一同下山，与坏人打上一架去罢.再叫上那些秃……”她原本要说“秃驴”，忽然见到叶心传身后尚站着两个少林寺和尚，便止住了话头，说道:“秃……秃山上的好和尚们一起去.”

叶心传道:“小青，不许胡闹!今夜大家都乏了.得方丈大师恩准，咱们先在寺中安歇一宿，谅对方武功再强、权势再大，也不敢攻打少林寺山门.只是少林寺是佛门清净之地，诸位进得寺门，且要保持安静，勿惊扰各位大师修行.”

众人齐声应诺:“是!”接着一同进了山门.灰衣僧侣带众人往客房走去.叶心传却不跟随，与邓正敏一同去了大雄宝殿.小青好奇心起，便悄悄跟在叶心传身后.

到了大殿，叶心传对若风主持、靖远道长说道:“山下不知为何埋伏了许多弓箭手，不知有何异谋.”

若风叹道:“想不到少林寺今日将为炼狱战场.早该知道，金人要谋夺少林寺产业，怎会如此善罢甘休?”

叶心传道:“大师不必忧虑.苗可大哥率领的千人弓箭手刺客正从后山过来，若是遇见歹人，必会代为料理.”

忽听得身后一声尖笑，接着一人说道:“你指望着一群死鬼相助少林寺，有何用处!”跟着一人凌空跃下，落在殿外台阶之上.

叶心传眉头一皱，叫道:“沈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