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览离开一会儿后，季忧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慢慢地循着来时的路再走回了柴房，假山就在柴房旁边，而季忧之所以会在柴房住却只是仅仅因为季府夫人的一句话：“你只是个庶女，府里面房间正好不是很够，要不你就先睡在柴房吧？”

当时季夫人慕容芙，也就是季柳的娘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柔和，就像很担心季忧在柴房会过得不好或是怎么怎么样的，看似疑问的语气，却让问的对象不能不同意。而至于为什么季夫人对季忧说话会这么“温柔”，完全是因为季府当家做主的人在旁边站着呢，作为女主人，季夫人总不能对自己府里的孩子过于严厉，就算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且生母已不在人世。

季府的主人季荣浚，季柳以及其他几个季府的公子小姐们的父亲，对于这件事却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倒是季柳本人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还尝试帮一下自己的七妹。当然，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就是慕容芙直接对季忧产生了敌意，间接导致了季忧日后受到的一系列欺压。

季忧在季府中没人帮她撑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并不是季荣浚的亲生女儿，而是他的二夫人颜氏私通侍卫生下的女儿，虽然当年府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被季荣浚全部灭口，其实慕容芙也知道，但是他不能杀慕容芙，毕竟是正室。

也因此，季荣浚对这个“女儿”一直以来都是漠不关心，而对于季夫人对她做的一切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到这儿，我侧了侧身子对刚刚走来站在我旁边的人说：“你觉得，既然季荣浚根本不管这个女儿，那为什么当时季夫人还要那么文绉绉地演一场戏？”

“……谁知道呢……”东方域对于我发现了他这件事情还是有一点点无法接受，好长的一段缓冲时间之后，才慢慢地回答我。

我无奈地一笑：“东方览是你谁？”

可能我这个问题问的有点直接，又或者可能跳跃幅度有一点大，导致东方域愣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个字：“啊？”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没听过，不过看名字可能跟我有一点关系吧。”听完这句，我忍不住问他：“你没看到那个给季忧施法的银发少年吗？”“看到了啊。就是他？”东方域疑问地看着我。“是啊，你认识吗？”我为他的反应力而折服。“不认识。”少年果断地回答。

而就在我们说话的时间里，季忧已经走进了柴房。这是我进入梦境之后第一次看到季忧进入这里，里面阴暗潮湿，当然所有柴房一般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季府的这个柴房似乎有一点过于阴暗潮湿了，整个人身处其中，就算我只是站在门外，都觉得浑身不舒服。我无法想象季忧数年来一直住在这里面，同时又忽然非常能理解她有时候宁愿在假山里过夜，都不愿回到柴房里睡觉的原因了。

季忧走进柴房似乎是为了拿什么东西，一双小手在干草堆中胡乱翻了一通，才从中摸出一个极小的球状物体。少女手中捧着那个小球小心翼翼地去了季夫人的房间。

我看一眼东方域，后者回以一眼，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找到了一丝惊讶的成分，因为从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来看，季夫人对季忧的态度已经不能只是简单地用一个“差”字来形容了，简直是非常差，甚至“非常”这两个字一定程度上都不能完全总结季夫人所做事情“差”的程度，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更高一层的程度副词来修饰，只好暂时用它先顶替片刻，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正是因为如此状况，我们才会觉得季忧去季夫人的房间真的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我想，可能还是跟季柳有关吧。

“你来干什么？”季忧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季夫人面前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依然是以往那种极其不善的语气。

“夫人，今天我把小珠带来了。早上东方先生也为我施过法了，小珠会为我和五哥走完最后的仪式的。”季忧站在慕容芙面前，神色中透着不移的坚定。

“你，决定了？”慕容芙听到这话，反倒是愣了愣，“走完这个仪式的代价，我记得你是知道的吧。”

“自然知道。”季忧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那就好，免得到时候别人说我欺负你不知道仪式的代价，就让你不甘不愿地送了性命。”慕容芙难得地笑了一下，却是一个苦笑。

“我是情愿的。再说，夫人欺我的次数也不少了，不差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季忧知道自己很快就不再能见到人世间的一切，很快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言语间也是少了许多顾忌，没有了以前的谨慎。

“……”慕容芙听到这话，不怒反笑，“既然你决定了，就开始吧。”

“小珠……”季忧从怀里掏出那颗她刚刚在柴房干草堆里翻出来的球状物体，对着她说了一句话，“开始吧。”

珠子周围散发出一圈柔和的光芒，围绕着季忧。具体化的生命线一根一根从季忧的身体里被抽离出来，又飘进内室，不用看我也能清楚地知道，里面躺着的绝无可能不是季柳。

生命线被抽出痛不痛我不知道，但是或许是因为我已可以算是一个私人，所以我能切身地体会到让一个普通人亲眼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在眼前消逝的痛苦。

因为曾经活着，因为知道活着就会拥有美好，所以生命才会那么让人珍惜，所以人们才会那样惧怕死亡。所以现在看来，才能感受到季忧心中对季柳的重视，重视到可以情愿放弃生命，放弃未来的一切希望只为换他平安一生。

“此生愿为君尽……”

这是我当时想到的，一个花季少女为了一个愿望，一个希望没有血缘关系的五哥能够一生平安的美好愿望，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那是季忧的选择，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不清楚她的感情的起因，不清楚经过，只看到了一个结果。所以我没有权力做任何评价，哪怕只是一句话。

我和东方域，我们都看到了，就在仪式结束的那一刹那，季忧的身躯在第一秒碰到风之时就化作了无数银色的飞蝶，朝着阳光来源之处翩翩而去。而当季柳醒来，冲出屋子的那一刻，却是连其中一只的翅膀末端都没能碰到分毫。

“阿忧，你还能回来吗……”冲到屋外的少年扑了空，怅然若失的手停在半空，泪珠不经意间就在阳光下滑落下来，折射出彩虹后滴在地上瞬间消失无踪。

这是我们在季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声“阿忧”，是季忧执着了这么久一直在等的，她一直在等你的这一声“阿忧”。可是直到她为你而离开，都没能听到……

要是能听到就好了……

我在想，季忧她要是能听到就好了。

虽然知道这并不可能发生，曾经那个一心想着五哥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但心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她要是能听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