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云，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这里才是你的家，是保留着你所有存在痕迹的地方，我们也都在这里。伯父这些年来虽然对当年你的不辞而别和意气用事耿耿于怀，可是，毕竟血浓于水，即便他对你有怨言，生气归生气，你依旧是他的女儿啊……孟家的千金，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孟雪云。”黑色泡面卷短发的女人穿着某品牌高定，右手手腕上戴着两条精美镶钻的银手链，她端起桌上的咖啡，一字一句，十分诚恳地对着面前的棕发女人劝解道。

孟雪云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盯着那杯鲜红色的红茶发呆，平静的茶面反光映射出她的脸，却看不见任何表情，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精致的玩偶。

短发女人没有得到回应，只消一眼便明白这个多年好友的想法，于是继续说道，“伯父的确看不上沈老师，他觉得一个搞艺术的，不食人间烟火，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要说照顾你了。沈老师不是什么出名的画家，虽然年少时名声大噪，可终究走了伤仲永的路子，泯然众人矣。他那么爱你，怎么会看不出来你的想法，可是比起你的感受，他更在乎你是不是好好地生活着。”

孟雪云在这时抬起了头，似乎是因为短发女人的某句话，激活了身体反应的系统，迫使她做出了回应，她叹了口气，“清音，你也知道，我自出生以来，所有的故事，所有的记忆，全部都被储存在了这个城市里面，它就像是一串记载着我人生的代码，旁人可以轻易地读取到有关于我的全部。”

“我本人也是这样的，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记于心，记忆会伴随着特定的物品，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面翻涌。”孟雪云伸出手指，在有雾气的玻璃上写下了三个字母“scq”，然后她盯着那三个字母愣神，却在下一秒狠狠地将它抹除，“长青走了两年了，两年时间，其实很短，对吧？从我第一次在弗兰克.迪克西的画展上见到他，认识他的那一刻，到我们携手走过被白鸽和蔷薇花亲吻过的红毯，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也不过两年时间。两年是我们缘分缔结的时间，也是我们羁绊彻底斩断的时间……两年时间对我而言太短了，短到我还没好好地享受就已经过去了，可是两年时间对我而言，又很长，很长很长……长到他离开我已经很久了，就像是一辈子那么远。”

“这座城市不仅代表了我的人生，也记录了我与长青的人生，可是他那么狠心地抛弃我了……衷心于最高主的天使却被抛弃了，祂已经沾染了人间的七情六欲，注定回不了那样圣洁的殿堂，祂的归宿又会在哪里？是蔚蓝的天空，是缤纷的人间，还是说——是肮脏的地狱？”

“雪云，你……”何清音是知晓孟雪云的病情的，她开始自言自语说些奇怪的话，她便认识到情况不对劲了，于是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她跟不上孟雪云的思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终止这个话题。

“不，哪里都不是……天使只想要去他所在的地方，可是天地之间，早就没有他的痕迹，哪里都没有他，祂哪里都去不了。”孟雪云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将这样不可控的情绪给调整好，然后扬起了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清音，你知道纯洁天使elizabeth的故事吗？”

悄悄打开手机，准备向一个陌生没有备注的号码发短信求助的何清音被孟雪云这一问，不由得停下了手里面的动作，她惊讶地发出疑惑，“欸？那是什么故事？纯洁天使？”

“是的，纯洁天使elizabeth。”

何清音摇头，“我没听过这些，雪云你也知道，我是学经济管理的，接触的都是科学理论，对于神学这些比较虚无的东西，不甚了解。你……能给我讲讲这个故事吗？”

手机上编辑好的短信在惊诧的间隔已经发送出去了，对方很快就回复了，“麻烦何小姐保持和她的交流，尽量不要反驳她，也不要打断她，如果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就和她交流，诱导她仅需往下说，但是不要刺激到她。我马上就赶过来，请问何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

“春生集团大厦对面vieenrose咖啡馆。”

“好的，我立刻赶过来，在我赶来之前，请务必按照我说的去做。”

何清音这才放心地将手机扣在桌面上，做好倾听的姿态，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好友，等待着她的下文。

“传说纯洁天使elizabeth是十二天使里面唯一一个由人类转变而来的天使，所以她在十二天使里面的序列并不高，位属十一，得到的权力也不多，基本是被忽略的存在。她的过往，要从一位被诅咒的神明说起，祂曾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祂有机会站在诸神之上，世界曾是祂的囊中之物，可祂不屑一顾。最高主与祂协约，互不干扰，祂能够享受现在所拥有的全部，还能得到许多现在无法得到的，只要祂作出承诺，永远成为最高主的后盾。”

“祂答应了，并且在最初的岁月里，的确是这样做的。只是神明也是会有贪欲的，最高主背后站着一个更为厉害的神明，祂被所有人惧怕着，即便祂什么都不做，也是危险的存在。在最高主的猜忌与试探中，祂不负众望，终于走上了那条既定的道路。”

“是荆棘与鲜花盛开，是白骨与血肉交织，是万物的归宿，是黑夜的篇章……祂背叛了最高主，并为此付出了应有的代价。祂守在自己的领域里，永远无法离开，所有人都以为，祂会怨恨，会复仇，可祂什么也没做。偏安一隅，隐世之外。”

“被祂庇佑着的人们，并未迎来他们的不幸，反而是成为了最为幸福的存在。安稳往往会带来灾祸，正因为祂的与世无争，滋生了信徒们的欲望，贪婪终究还是覆盖了这一片领域，有人欺骗，有人背叛，而有人却在恶之中坚守着，存活着。”

“elizabeth并没有做任何事，可是她的无意之举，却是一切恶的开端。神明憎恶她，而信徒们也排斥它，你说，在一片黑海之中，滴入一滴纯洁无暇的透明的水，会发生什么？”孟雪云说到这里，抬眼看着何清音，但那样的眼神充满了恨意，却又不像是在看她，而是在透过她，看着她身后更远处的某人。

“叮铃铃——”不知挂在何处的风铃响了。

“它会被侵蚀，随后，成为比它们更黑的存在。”孟雪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幽幽的，如同地狱的回响。

“何小姐，谢谢你照顾雪云，她看上去有些不舒服，那我们就先走了。”斯/诺基将坐在椅子上的孟雪云拉起来，感觉到对方略微颤抖着的手，便将它紧紧握住，以此来给予她安全感。

何清音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朝着斯/诺基鞠躬点头，“那请您好好照看雪云，麻烦你了。”

“我会的。”斯/诺基十分郑重地鞠了一躬，以此表明自己的决心。

孟雪云早在斯/诺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说话了，她的脸上就像是带了一张面具，完全看不透她的内心，空洞的表情之下，似乎还隐藏着想要宣泄和告知的东西。

“雪云！”

就在两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咖啡厅的大门后时，何清音再一次叫住了他们。

“你要幸福，无论如何，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

“只要忘了它，离开它，我才能幸福。”

“你会幸福的，只要有我在。”

///

“各位旅客请注意，您所乘坐的飞往m国雾城的asd040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持机票与相关身份证件，携带好您的出行行李，从6号登机口上飞机。”

提着行李箱的金发男子正在和机场内的工作人员交谈些什么，孟雪云压低了头顶的巨大草帽，从风衣口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墨镜戴上，做完这一切，她偏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紧紧抱住兔子玩偶的孩子。

她看上去十分不安，兔子玩偶几乎被她压进了身体里，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近乎变形，她的下巴就放在兔子的头顶，两个毛茸茸的耳朵将脸颊遮挡住，只露出两个圆圆的眼睛，向雷达似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瑶儿，别害怕。”孟雪云伸手在女孩的头顶上抚摸了一下，发觉她左边辫子上别着的发夹松了，于是替她重新戴好那个可爱的水晶蝴蝶发夹。

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母亲，怯生生地问道，“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啊？外面那个好大的东西，会在天上飞，我们也会跟着一起在天上飞吗？会掉下来吗？”

“已经通知登机了，我们可以走vip通道去头等舱，走吧，我带你们去。”斯/诺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空姐说完话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块挂着金色牌子的钥匙，轻轻晃动两下。孟雪云闻言从椅子上起身，可小女孩却没有动，依旧坐在那里。

斯/诺基无奈地笑了笑，蹲下身子，一只手握住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伸到她的头顶，似乎是想要抚摸她。

可是小女孩立刻就躲开了，被握住的手也在拼命往回缩。

她在怕自己。

斯/诺基是极为优秀的心理医生，这点微表情微动作所反映的情绪，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读懂。

“君瑶小朋友，这个在天上飞的东西，叫做飞机。它是做好了防护措施的，你坐在里面就像被放进了箱子里面保护起来一样，很安全，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掉下去。”

小女孩因着这话降低了防备，“真的很安全吗？那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很多好玩的，你会在那里认识很多新朋友，你想去吗？”

孩子总是对未知的东西充满了好奇，而斯/诺基的这番话，便正中下怀。

“真的很好玩吗？”

“那是当然，所以君瑶小朋友想去吗？我，还有你的妈妈，也会陪着你哦。”

“那……那好吧。只要有妈妈在，去那里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