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频繁地住在娘家带着孩子，当那样一个幼小粉嫩的生命在这个家里一天天点点滴滴地成长着变化着，无不对这个家里的每个人有着深深地影响！他给这个家注入了如活水样的生机！他在、他醒着，屋子里是他咿咿呀呀的童稚，这是多好的音乐！更对于牛阳？后来更大一些长了本领的孩子，让她更是爱得不能释手，枯竭一般的心间生出的柔情让她自己都感不可思喻·····父亲把他抱在手上，不知是多年的生疏或是男人天生对抱孩子的不协调？他像是把所有的谨慎都用在了手上，像托着一个易碎的物品。他的脸上流露出那般的慈爱，以至于双眼都似开了花儿！

——这个家特需要一种新鲜的血液注入了！给几乎霉变的空气疏通流畅。

牛阳她不再终日躺在床上，心思起时，她会一个机灵说走就走，无论时间无论天气。她绕着牛庵转圈一趟一趟，直到把自己搞得力竭。有时干脆一路奔跑，这是她不可缺少的生活内容！在这样的一个过程里，她疏解缓和着自己，让内心与自己最可能的贴合。困扰她一年左右的咳好了，有时遇了凉气还会复发不过已无大碍。

她也习惯了村人的目光。

她或是坐在青石板上、或是钻进芦苇深处的小滩，这是牛庵很是幽静少人际的地方！天上的云、空中的风、飞过的鸟儿、身边的草、跳跃的鱼儿、打晕的水……在其间一坐就是几个钟头，这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呀，天上的地上的，每日看个够。她有时就那样像看一部长片，把从小的点滴坐着一遍遍地想。坐到痴呆，忘记了自己是谁又想起了自己是谁！她想到了牛燕，她现在哪里？想到了月梅，她现在怎样？······十七岁的日子就这样的来了走了。芦苇发了芽又长出了羽旗，天上飞来了小燕飞走了大雁……她已与自己的伤痛相生相存着、不管愿与不愿。时间已带着她向前而行！遗忘也罢习惯也罢，她的人有了些些平和，但还是不多说话。与之比较一年前那个牛阳，她少了一身的棱角。她曾是一个刺球，曾长满了不能触碰的锋芒，她越是滚动，刺痛着并却越是磨去了凸起。那些刺刺得她遍体鳞伤也刺着了家人。人，总有一天是要站起来，不管曾经的伤有多重！时间原来是如此一剂良药：一日一日里的苦痛挣扎，原来都是历练，一日一日里的沉沦，原来都是为重生设下的铺垫。疯过傻过也就熬过，终有一日，突然发现：回望，我已脱去了一个重重的壳——尽管还会痛。她要活在现实里！甚至都不敢睡去！在梦中，她惧怕有一种不可抗的力量拉她再回过往！

——较于回家来那个装植物人的牛阳，她有了可喜的变化！

今天的她，曾经的一切只是她的前世，她兜兜转转却是为了回到最初的起点。她开始学做一个女孩子拉下的一切“课程”。地里的、女红的。村子和她同龄的女孩子，个个春风拂面，她们已有了婆家。牛阳的心少了浮躁，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劫难之后，她什么也不想，像是事不关已的样子。上学的念头还在她心中生长着，她找来了高中的书在家里看着，村上有姑娘去城时她也一起去，去书店买一些散文及长遍小说的书，这是她的粮食。饭可以不吃，但这些得看！她在期许着心中不能明了的未来的某种可能。

——人的命运首先是与当下的社会有着密切的连系，若有后来社会大融合般的能天南海北地打工，哪会有牛阳如此在牛庵苦耗的日子？当时她不是没想到离开！她有过要搞到钱逃出去的行动，但终因“好心人”的告密失败了！才有了后来母亲处处对她的留心！才有了在深夜救下她。但她终是没足够勇气的！因为身边没有任何外出的信息，还有她的身体状况。说到钱，她更没有挣钱的意识！因为身边的女孩子她们多连上学的观念都没有！只说学得了一手持家本领好嫁婆家！

——她是迟钝的没有先觉的，只能沉沦于命运。

秋天了，开气渐凉，她又在小村升起袅袅炊烟的时候向村外走去。河岸斜阳残照穿入林，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脚下所及厚厚的一地残叶披上了一层霞光凤帔！她的心一下子悸动！

落日下昏蒙的万物，唯独沙沙的落叶清晰可辩！落叶残照？时光飞逝！已是秋天了？又是秋天！一抬头，枯黄的芦苇上空，一排排大雁和鸣越过……“俺一定是一只掉队的雁，不然何以如此？曾经的同学这会儿都在哪？都在干什么？……”她用力趟响脚下——“哗哗，哗哗！”金色的落叶呀！……

“牛阳，牛阳——”

谁会叫俺？她回头，是有人叫，是谁呢？如此熟悉的身影如此熟悉的声音？

他走上来，牛阳钉在那里，脚下还有她趟起的一地凌乱。

来人也被披上了耀眼的夕阳。

“老师，是······恁？”是小学的校长，也是她毕业那年的班主任！

“你，要去村外？”

“······不是，也不是。”

“我去家里，说你往这个方向了。”

“走，咱向前走走，说说话？”

牛阳看着熟悉但又显陌生的老师，不知要说些什么。刚刚无比的失落又被袭来的羞耻感站居。

“头痛好些了吗？”

“……好多了。”想必老师也知道了她的事？

“有啥打算，以后？”

“······俺也不知道”

“别丢达了，高中的书继续看着。”

牛阳想说“俺正看呢！”但却没说出口。他们踩着作响的落叶，前面就是无边的芦苇了。

“是这样，学校少了一位老师，我想让你去带课，你看行吗？”

“······去带课？俺行吗？”

“你行，如果没有其他的事。”

“······嗯，俺去！”

“要是没别的事，明天就去学校吧？”

牛阳没有想到，会生出这样的事来！在她如浮萍一样飘荡的时候！只要老师说她行就行！目送着老师离去的背影，她心中升起一扫阴霾的痛快与无比的感动！

村小学坐落在距牛庵两里开外，避开了白沙河的流向一平坦开阔处。它四周是散落的其他小村，村子里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再次回到母校，已是过去了四年多的时光！原先的校舍已翻新成蓝瓦房在原址上。两排二十间多房，教室还是教室，办公室还是办公室，这样的布局让一切似曾相识般不显生疏。那天她走进校园，踏上已铺成蓝砖的宽敞走道，就看到笔直的白杨已长得高大粗壮，还有每天给孩子们打铃的铁钟还老样子挂在两棵树之间，她的心就一下子温暖起来！她走过去敲了几下半掩的门，上面熟悉地挂着：“校长办公室”。屋子里有其他老师在，她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叫了一声：“老师”有目光向她投过来：“是牛阳吧？”他们向她打招呼，她的脸一下子有些发烫。有位女老师上来拍拍她说：“牛阳，认得我吧？”“嗯，认得，认得！”几年的岁月，她读完小学时这位老师的模样并没有太多的改变。“现在多漂亮！”她又拍了她。其他几位老师与她寒暄后离开。

“阳儿，坐吧？”校长这样叫着她？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不用紧张，你们走的这几年，除了多了两位新老师，都还是原来的老师。”牛阳听着，“是这样，有一位老师休病假，哦，是长期的，他可能就来不了了……”老师说得忧郁。“是哪个老师？”“你们毕业时的李老师”“他怎么了？”牛阳不由得问。“……他没有多长时间了！”牛阳的心一下刺痛，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多好的老师，如父亲一般！一些点滴涌上来……“俺找时间去看看他！”“嗯”“我一直想让你来学校，眼下正好！”牛阳再次感动。“你就接李老师三年级的语文，好好干！”“老师，俺心里没底儿！”“不要怕，我知道你，哪里不懂的问我问其他的老师都行！”。

关了门，她与校长走出来，去看她的办公室。校园里一片喧嚣，是孩子们课间的玩耍。好熟悉的气氛！当她走过，孩子们立刻停下来注视她，活泼的孩子还对着她笑着嘀咕：“新来的老师，新来的！”

久违了，学校！

走进办公室，校长指着一张桌子说：“那个就是你的办公桌了！”并对正在批改作业的老师们说“这是牛阳！”“俺都认识！”大家就嘿嘿地笑起来。她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书整理着，“这是李老师的桌子有些时间没用有些乱。”一老师走过来帮她整理说。

“老师，您忙吧，俺自己来！”。

“别不好意思，咱屋子里的老师都可喜欢你！”帮她的老师又说。牛阳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些年长她的老师，一下子给她一个如归家的氛围。他们依然那样如父母般亲切！

“以后俺都叫你牛老师了，别拘束！”她曾称为老师的老师又称她为“牛老师”这让她有些不自然。

“第三节是李老师的语文，一会儿你去班里适应适应？”。

“牛阳没有经验，大家以后多帮帮她！”领她来的校长并没有走出去，他像是不放心地说。“那是哩！”

她踩着铃声走进教室，走上讲台，站定面对孩子，还没开口，孩子们竟欢呼雀跃地叫起来！她有些不知所以。用双手做出下压的动作，说：“肃静，肃静！”。

她指了一个一排的小姑娘站起来问：“为什么欢呼？”

“老师，你好漂亮！”——一阵附和声淹没了小姑娘。

她示意小姑娘坐下，再次用动作压下了附和声。

——好招人喜的孩子！她笑望着一双双稚嫩的双眼，她意识到，她将与这些可爱的孩子们融在一起！告别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