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蔚琦紧紧地抿起嘴唇，把想要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通通咽回肚子里。

白曼筠心疼地抱住他：“泉林，你是人界的英雄。所有人都会感激你，陛下和我也会想念你的。”

她用力地抱着泉林公主，尽量让她在离开家乡之前多感受一点人间的温暖。

“不。”泉林脸上眼泪无声落下，沾湿了白曼筠的肩头。

“南境王才是英雄。”

文蔚琦和白曼筠皆是一愣。

只听泉林接着道：“虽然没有亲耳听到南境那边的消息，但是臣妹猜南境已经覆灭。”

她话中的悲伤冷静而平淡，却似冷血屠夫手里的一把锋利尖刀，无声无息间已经穿过筋膜骨缝，把人生生剖开。

她笑着仰起头，眼中尽是对自己和南境人命运的嘲讽：“若花如雪还有一口气在，臣妹又怎会需要去冥界和亲？”

她这悲凉的一问里没有质问，也没有恨。

只有无尽的伤感。

依照规矩冥界派使者前来接亲，白色的人骨马车已经等在对面的黑色世界里。

一个头脸皆被斗篷遮住的高大身影来到两界相交的金色水镜前，用飘渺的嗓音道：“请泉林公主上车。”

“等一下。”文蔚琦一把抓住提着裙摆将要迈入冥界的泉林，“我们这边还有送亲的队伍，让侍女提着香草走在前面。”

穿着斗篷的使者声音阴沉得像是久不见天日的老井：“冥王已经为公主准备好了一切，人皇不必费心。”

“公主出嫁总要带陪嫁。”白曼筠帮着自己的夫君说话，“把东西带过去用着方便。”

“东西就免了吧。人界的东西在冥界也用不上。”

白曼筠不解：“公主已经习惯了这些物什。”

使者没有搭话，只是将泉林公主手上捧着的一朵金色丽菊拿过了水镜。

那花朵在进入冥界的一瞬间开始发黑枯萎，直至凋零成灰四散飘飞。

泉林公主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她抖着手努力攥住剩下的丽菊。

这花并不金贵，这种场合里拿在她手上简直不合时宜。

但是在这个季节里，也就只有这花还在盛开。

就像她现在的处境，别无选择。

文蔚琦不忍，深吸一口气赌气似的道：“好，带几个侍奉惯了的人总可以吧？”

几个丫鬟和内侍见此情景，早已经吓得双腿发抖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还有的直接昏死过去。

使者笑了，声音阴鸷刺耳：“人皇陛下怎么忘了，眼下不是正有一支卫队在南境吗？”

“护送公主去冥界，再合适不过了。”

“你是指……”文蔚琦猛然看过去，眼睛里满是震惊。

“冥王说，他们也给人皇陛下帮了不少的忙，现在也该回去了。”

原来，冥界全都知道。

他想方设法从忘川偷怨灵制作蚀骨的事情一直都在别人的掌控中。

一股失败者的羞耻感几乎将他击倒：“孤只是……”

“冥王还说，那些东西不属于人界，叫小的劝人皇陛下不要执着。”使者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根本看不清相貌。

但是言语里居高临下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偷鸡不成蚀把米。

文蔚琦简直窝囊到家了。

他费尽心思造出来的秘密武器终究还是不属于他自己，也因此只能将妹妹孤零零地送上这条不归路。

只为了换来能够和妖族对抗的力量，而这力量，他本也曾拥有。

为了一个秋萍萍值得吗？

他的内心惊涛骇浪，垂死挣扎。

白曼筠见他突然沉默，面上露出挣扎的痕迹来，关心地道：“陛下？”

待会儿还有另一场大婚庆典等着他们去办。

时间耽搁不起。

文蔚琦被她一声呼唤拉回现实：“什么？”

“陛下，臣妹去了。”泉林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神色，在这样的生死分别时刻，她最敬爱的皇兄竟然在发呆。

原来置身的王城再次给她带来一种奇异的疏离感，她有些迷茫地盯着地面，仿佛那上面的花纹也是假的。

世界仿佛和她看到的样子并不相同。

面对此情此景她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古怪的想法。

真正的世间，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是什么？”突然门外传来声嘶力竭的大喊，内侍和侍女们吓破了胆的声音带着颤音，“鬼啊！”

文蔚琦霍然回身，只见全身上下布满伤痕的蚀骨从门外涌入，站了满满一屋子。

“你们来了。”使者声音低沉，像是哄睡婴儿的母亲。

室内的温度迅速下降，隐隐地似乎有哀哭回荡。

使者闪身指向水镜之内朦胧的世界：“回家吧。”

那些可怖的蚀骨温顺如同绵羊，两个一排自觉地列成纵队鱼贯而入。

“请公主上车。”使者向着泉林伸出手，那白色手套和斗篷之间的缝隙里，露出来的是两根森森的白骨。

泉林公主吓得后退了两步。

白曼筠也跟着倒退了一步。

但是她马上就镇定下来，两只手托着泉林的肩膀，推着她靠近那面隔绝生死的水镜。

“泉林，别让你的夫君等着急了。”白曼筠因害怕而扭曲的脸上，笑的像个傀儡人偶。

“冥王也一定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

泉林被她推到水镜前，已是心如死灰。

这种情况已经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就算是能悔婚，她也再做不回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了。

再说怎么可能悔婚？

她的皇兄还等着用她换阴兵来打退敌人。

作为一个公主，一个皇室的漂亮筹码，从出生就该有这种自觉，不是吗？

“皇嫂，我自己走。”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白曼筠终于放手，快速站到一边躲在文蔚琦的身后。

泉林公主横下心来闭上双眼，大步走入水镜。

身上大红色的喜服在进入冥界的一刻，瞬间变为一色的纯白。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景象。

“这是？”她吓得想要脱掉这衣服，被使者制止。

“公主不必惊慌，这在冥界不过是件小事。”

泉林遥望四周，一片死寂。

黑色成了永恒的色调，她觉得胸口沉闷，上不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