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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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祭天
祭天大典来得匆忙, 以至于极月来不及细想许多事。等回头再来看时, 她发现自己忽略了太多疑点,譬如塔林里语焉不详的长公主, 浮屠塔下蒙冤而死的哥舒真, 装疯卖傻另有所图的国主, 还有渐渐成了筹码的铁鲁达伽罗, 这些人背后似乎串联起了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后宛国的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辛。
彼时极月自然想不到这些人会与大祭司昊天有着怎样的关联,因为毕竟她只是一个受雇而来的杀手, 除了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将目标斩杀, 她无须知道任何事。
这一日是腊月初五, 朔风凌冽, 如刀子般割蚀着铁血城的每一寸土地。
极月披着厚重的祭服立在经堂前的屋檐下,抬头望着灰败的天空。索玛派了第三批女官前来催促她启程, 极月望了会儿天空,终是没等到回信的黑雕。
祭天台位于祭天司后一处山峰上, 那山峰虽不高,却也足以俯瞰整个铁血城。
极月被带至山脚后, 有一面生的执法女官将她身上仔细摩挲了一遍,确定她不曾带凶器,才真正放行。接着便有四名黑甲军将一座不大不小的步辇抬了来,那步辇用厚厚的黑布蒙着,等极月坐进去后,便密不透风地遮了起来。极月只觉那步辇微微一晃, 被人抬了起来,向着山上去了,一路峰回路转却走得极稳,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山峰。
这一路到底过了哪些道,道上守着多少人,却是步辇中人无法看见的。待到步辇被人放下时,极月已经身在山峰之上了。对祭天女官都有着这样的防备,极月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三十六阁的其余刺客要如何前来接应呢?这本不该由她担心,可报信的黑雕未归,若是执令督官当真未能及时调配人手,那么今日的任务到底是要终止还是继续呢?
不知道。
黑布被人掀开,几个年纪更小的女官上前将她扶了出来。极月仰头看着面前高耸巍峨的祭天台,不由自主地蹙了眉,手心沁出了些许冷汗来。
山峰上的祭天台是用汉白玉重新砌的,百来阶高,每一处平面都刻了后宛国的双翅飞雕图腾。那高台只有两个人能走,一个是大祭司昊天,一个是祭天女官。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要登上百阶高台唱读祭文,献上傩舞,祈国之太平,王族昌盛。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婴孩的哭声。极月转头望去,却见观礼台上坐了三个人,当先的那个便是穿了一身漆黑大氅的国主,他正不慎耐烦地挥手让个矮小的女官将个足月大的婴孩抱走。那婴孩应当便是他那小皇子,今日带来是要祈福的,可这年轻父亲的面上满是嫌恶,一点不像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子。
在他身后坐着一男一女,女子雍容,正是那日在塔林见到的长公主,神『色』依旧憔悴像是重病初愈的模样,男子却要年轻些,不到弱冠的年纪,眉眼看着倒比国主要老成许多,长相上同这姐弟十分相像,应当便是老后宛王的那个小儿子,当今国主的王弟。
趁着女官哄弄小皇子的功夫,卷『毛』国主已见到了极月,可他只朝她淡淡一瞥,神『色』无甚变化,目光一转便望向了堪堪上山的第二座黑『色』步辇。与此同时,整个山峰之上女官与黑甲军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大祭司昊天到了。
昊天步辇后跟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极月只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那一日在斋戒堂中同她交手的那位。那汉子面相普通,寻常人见了绝不会以为他是个绝顶高手,可极月领教过,因此多少有些心里犯怵。可那汉子今日身边未带兵刃,想必是在山脚下被缴了去。
步辇落地,昊天走了出来。
极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三弹指的功夫,确定他就是那人。等目光向他脖颈望去时,却见他穿着件立领的外袍,将整个后脖子遮得严实。
昊天似有所觉,眸子一动向极月看去,极月匆匆低了头,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袖口。
天『色』愈发阴沉,丝毫没有良辰吉日的征兆。待到昊天走到祭天台下时,极月却依旧站得远远的,目光四下逡巡。
“伽罗,还愣着做什么!”
一个女官轻轻推了她一把,极月一个踉跄向前走出几步,待到回头时才发现,昊天已微微一昂头便迈上了台阶。紧接着,铃声响起,回『荡』山间,有如招魂,有如通神。
极月微微一蹙眉,提了提祭服下摆就要追上,却被身后那女官给拉了回来。那女官匆匆将一只案桌递到了极月的手上,轻声埋怨道:“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快将东西拿稳了,仔细着些跟着大祭司,可别再东张西望的了,要是因为你误了祭天礼,有你好受的。”
极月低头一看,只见那案桌上摆了玉刻的祭天辞,铜制的请神铃,白狼皮『毛』做的毡帽,黑雕羽翼扎成的披风,还有些檀木细香与牛油裹着的祭品。她匆忙点了点头,也不及说什么,径直向着祭天台快步走去。
好在昊天走得不快也不慢,他似乎不太在意身后那个替他捧着祭品的女官,直到台阶上了过半后,他才微微有些气喘,步子放得稍稍慢了些。山峰上朔风愈发犀利起来,不消片刻竟飘起了细碎的雪来。
杀还是不杀?极月飞快地思索着。
若是无人接应,即便她今日杀了昊天,也万万没有活着离开的可能。可若是不杀,七日期满前,三十六阁不会再有机会接近昊天了,任务失败的代价,是要废去一条手臂的。与其丧命,还不如丢条手臂来得划算,好歹人还活着,还有将来的可能。
渐渐地,极月放弃了刺杀昊天的想法。她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开始思索起如何在祭天大典后退出祭天司。岂料才一想后路,星河的脸忽然撞进了她的脑海,震得她起了一身的冷汗。极月阁若是失利,影卫同罪,难道要让星河跟着她一起丢掉一条手臂吗?
忽然,天空响起一声尖锐的鸟鸣。极月抬头看去,便见数百黑雕在空中盘旋,黑压压的一片甚为壮观。
走在极月身前的昊天也闻声抬头,步子竟停了下来。高台之下传来不甚清晰的人声,似乎有不少人正抬头看着天上的黑雕,隐隐约约还传来了孩童尖锐的哭声。
只听昊天喃喃道:“黑雕来朝,是为祥召啊。”
极月抬头,怔怔地看了片刻,忽然心头生出些异样的情绪来。她双手紧紧攥着那张不大的桌案,突然定定地看向了昊天。
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喧闹之声传到百余台阶之上有些模糊。极月不懂这黑雕盘旋有何讲究,却在片刻间捕捉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她急忙回头向着高台之下看去,只见满山的黑甲卫正一点点倒下。山峰之上的人们尚在看到祥瑞的兴奋中,全然没有察觉黑甲卫的变故。
只听滴哩哩一声疾鸣,眼前昊天忽喊了声“奇怪”。极月忽掀翻手中案桌,一把抄起了跌落的请神铃,一个纵身跃上,将请神铃顶端尖锐处照着昊天的后脖颈刺下。
铃声清脆,有如鸟鸣。始终抬头望着天空的昊天被一击即倒,这一下极月击中的是他的大椎『穴』,劲透骨骼,生生将他整个椎骨给震裂了。昊天甚至来不及呼痛,就倒在台阶上,向下滚去。
极月一把拽住他的衣袍将他拖了回来,扔在台阶上,只微微一抬头就见汉白玉台阶下有人已冲了上来。那个跟着昊天而来的汉子如一头暴怒的野狼般迅速越过数十台阶,飞快地靠向了极月的所在。
极月立刻脱下厚重的外袍,『露』出里边一套短打劲装,一探手自大腿内侧『摸』出把匕首来,手起刀落就将昊天的头颅隔了下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极月的动作既快又狠,没有丝毫的犹豫。随着她干净利落的斩击,鲜红的血飞溅在汉白玉台阶上,看得人触目惊心。极月抹了把脸上的血,割了块黑袍将昊天的头颅包上。
随即,她提了头颅等着那冲上台阶的汉子挥着碗大的拳头向她砸来。
极月自嘲一笑,心道,影卫与三十六阁阁主同功同罪,同生同死,当初要是知道会有今日这一茬,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将星河留下的。
此时,祭天台底下已经『乱』作一片。黑甲卫自山道上不断涌向祭天台所在的山峰,胆小的女官们惊叫着跑向山道,被迎面而来的黑甲卫冲『乱』后,跌倒在路边,有的不慎掉下了山崖,有的沿着山路滚了下去,还有的倒在地上被来来回回的人踩着踏着,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相比而言,王族的三人要淡定许多。
长公主坐在观礼台上,眼见昊天血溅当场,竟全然无动于衷,只倦怠的眼中带着些嘲『色』。卷『毛』国主始终看着高台之上那个割下了昊天头颅的黑点,神『色』叫人有些难以分辨。倒是他的那位王弟匆匆到了祭天台下,同黑甲卫下了几道围捕的命令,还有侍卫哥舒真万分焦急地将那个抱着小皇子的女官护在了身后,时不时地看向国主等着他发令。
突然,黑甲卫中混入了几个黑影,这些黑影过处,立刻留下了一片尸体。不知何时,竟有数十黑衣刺客混入了祭天台下,将正要围捕极月的黑甲卫一一屠戮。
高台之上,那汉子卯足了劲要击杀极月,即便没了兵刃却是功力丝毫不减。极月仗着身法快,躲过了几招,却还是被他一拳砸中了胸口,肋骨尽断,脚下步子一错就向着台阶之下滚去。
极月翻滚间始终牢牢抓着手中那个布包,肋下的剧痛终是拖慢了她的动作,这一路滚下来竟是一点没能出手。不过也亏得她没能停住滚落的势头,那汉子居然也没能追上来给她最后一击。就这样她滚进了高台底下混『乱』的人群中,也不知撞翻了几个黑甲卫还是黑衣刺客,等到那汉子奔下台阶时,已再见不到极月的身影。黑甲卫死伤无数,黑衣刺客也不知在何时退出了高台。
这场刺杀来得快,去得也快。黑甲卫统领尚未弄清敌方来了多少人,那些黑衣刺客就已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祭天台。汉白玉的台阶上流淌着鲜红夺目的血,似乎谁都不相信那个叱咤风云三十载的大祭司昊天就这样死了,只留下了一具无头的尸首倒挂在台阶上。
蜂拥而至的黑甲卫将观礼台围了个水泄不通,那足月的小皇子哭闹不止,不管女官如何哄弄都始终哭得撕心裂肺。盘旋在天空的黑雕渐渐散开,没入云层,细碎雪渐渐成了鹅『毛』大雪,被风刮得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