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噎了一下，明远似乎这才意识到长遥不是那些为了得到自己一句批语而万分努力的人，她甚至不信神佛，所以这些话对于她来说，还真没什么用。砸吧砸吧嘴，他这一辈子见过无数善男信女，可是唯独对这个一心想收为弟子的女娃丝毫没有办法。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来点化长遥来着，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你母亲的死，我很遗憾。她是个好人，本不应该承受这些……”

这句话一说完明远就想打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就这么蠢呢？！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果然，长遥一向平板而没有表情的脸上缓缓露出个讽刺的笑来，因她不常笑，所以这一笑，直接让周围几人看直了眼。明远除外，他看着长遥那抹微笑，不仅没有觉得惊艳，背上更是瞬间出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虽然与长遥相处时间不短，可他却十分了解她的小动作。就比如现在，绝对是怒了吧？

抬起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长遥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控诉命运不公，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这里，却足以让人感受到那股几乎冲破天际的狂傲。

“我知道她是个好人，但她还是没了。话说，大和尚，你一直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却觉得这话不对。我娘亲，在来盛京前，没有做错一丝一毫。难道就因为那个男人愚蠢至极的贪念和所谓爱情，就可以让她这辈子都痛苦不堪？可世事偏偏就这么不公平，我母亲只是想为自己求个公道而已，就凭空跳出来那么多人来指责阻挠，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同为女子的夫人小姐，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这么多年来，盛京城中那些针对李芸娘的流言蜚语还少吗？那么多人，提起陆府李芸娘，有哪一个说她是对的？无不说她是个妒妇悍妇！

“我母亲是个好人，可却没有好报。那些人心如蛇蝎，却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日日锦衣玉服……你告诉我好人有好报？！”

看一眼旁边震惊到无言以对的陆长安，长遥突然觉得有些腻味，于是干脆不再多说，她知道，有些事，即使众人知道是错的，她们是无辜的，是受害者，可若是日日说天天说，总会不耐烦的。总归，那些不公与痛苦，不是落在他们身上，感同身受这种说法，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没有真正落在自己身上，根本不可能去体会别人的痛苦！

“大和尚，或许你真的像别人说的那般佛法高深，可是对于我来说，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没用。除非你让这世间再无饥谨，让国与国之间友好和睦，让人，不会因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就心生嫉恨，让这世间的黑白对错一一分明！”

“否则，你说的东西，我都不会信。我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全身心感知到的……”

这次，不只是陆长安，晴川，就连那一直闭口不言当自己是死人的明远弟子，也忍不住震惊的看了长遥一眼，随即，似乎是想到自己如此这般算是破了戒，又连忙垂下了脑袋，可耳朵，却又忍不住竖了起来。

“长遥……”

顿了下，明远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可以回答长遥这个问题的，绞尽脑汁才想起来转移话题，“但你的母亲有你，也有你身边的这位兄长，还有另一个女儿，你的母亲，是个很伟大的人……”

“是吗？”

面无表情的看一眼明远，长遥此时的表情真不像是个十五岁少女应该有的，那种潜于深处的凌厉不屑与傲然，那种无与伦比的美感，几乎要让人忍不住别开眼去，却又控制不住的仔细去看，有如飞蛾扑火。

“我也觉得她很伟大，不是因为她为了自己的三个儿女一直隐忍至今，也不是因为她可以无限制的宽容儿女的那些愚蠢背叛与不满……而是因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教我，要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她背负了所有。不让任何人，包括她的儿女知道陆家人做的丑事，为的，不过是能让他们能心安理得的过完这辈子。她实在是太傻了。”

静静地看着长遥，明远突然觉得，此时此刻，语言突然丧失了应有的作用，面对这样的长遥，他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末了，只能干巴巴的道，“你还小，你不懂。或许，因为她是一位母亲……”

“母亲……呵！”

看一眼一脸羞愧几乎想就地撞死的陆长安，长遥没有丝毫动容，反正他这会儿就算心里再怎么懊恼，不需多时，就会将之抛到脑后。这种情况，人们将之称为，时间的力量。

“如果做一个母亲的代价，是完全的放弃自我，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做一个母亲，因为比起这种复杂的感情，我宁愿选择做自己。”

“害我的，终会被害；伤我的，自会被伤；欠了我的，自然也要亲手夺回来！”这才是，她这辈子真正想做到的，自由的人生。

满目复杂，真的。长遥的话明远都不敢再接了，他自认遍读经书，佛理不可谓不深刻，可唯独对上这个一嘴歪理的长遥，他就是无话可说了。他甚至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明远还真是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身后的弟子会因此而陷入魔障，于是也不多说，直接拽着自己的徒弟转身下山。

“算了，不管老衲说什么你都有反驳的话，为了不让老衲自己被气死，咱们还是先分开吧，不过长遥啊，此一去，路程可能不会近。老衲在这里先祝你一路平安啦！”

话音刚落，明远就带着他那弟子飞快的遁走了，期间连头都没回，根本看不出来一丢丢成年武器。看着他那一骑绝尘的背影，长遥冷嗤一声，什么都没说，自己慢吞吞的走了下去，重新回到车子，慢条斯理的的靠在车璧上闭目养神。

而被留在原地的陆长安，终于回过神来，想要去跟长遥说些话，却被长遥拒不合作的态度气的头晕，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唉，算了，反正他是理解不了长遥的脑袋瓜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了，不过，他只要安静的看，安静的听，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