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同有人拿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唦”，就披头盖脸遮了下来，刚刚还亮着的天空，立马暗到没有任何光线。

兔大从兔子棚门口蹦跳到了之前那高高的草垛子后面，“呼啦”一下，就从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变成了少女模样。

她今日特意装扮了一下自己，穿了她住在山下那户人家时曾在隔壁小姑娘身上看见的那条最美的红裙子，头上还簪了就连这个时节都不曾有的芍药花，深红色的花瓣衬着她的脸红润润且透着粉。

她有些个紧张，一直攥着自己的裙摆，微微提起来不让它蹭到有些潮湿的草地，她不允许今夜的自己有一丝不完美。

“姑...姑娘？你在吗？”

兔大正藏在那堆东西后面痴迷地欣赏自己今日的装扮，那边小和尚的声音就在不期而遇中响了起来。

她欣喜极了，扯着裙摆的手霎时间就忘记了，撒了开，自己从那草垛子后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出来，正正好就蹦到了小和尚眼前。

小和尚吓了一跳，差点将捧在怀里的油纸包都吓飞了去，生生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其发出喊叫。

兔大站在小和尚眼前，安安稳稳，脸上的笑容比初生的太阳还要亮眼，便是照得黑夜也如白昼般熠熠生辉。

小和尚第一次觉得红色是这么好看，不再代表着家里的牛羊又要被宰了换钱，不代表太阳刚生他就要起床上山，也不再代表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牙龈冒血，而是代表眼前这个如芍药红一般热闹的小姑娘。

这小和尚和兔大一起时，总会丢了自己之前的那股伶俐劲，两个人时常互相看着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兔大笑着笑着就紧张了起来，她不知道小和尚是喜欢自己这身装扮呢？还是不喜欢呢？

于是她低下了头，又攥起自己的裙角，错开了视线，也挪开了小和尚的迷魂药。

“哎呦，你看我，都忘了这个了！快坐下，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小和尚很快回了神，为了掩饰自己刚刚一直盯着人家的失礼行为，赶紧让兔大坐下来，举起自己手里的油纸包，神秘兮兮。

“你猜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兔大的鼻子很灵，她轻轻一嗅就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可是貌似...有些不太妙？

小和尚没有在乎兔大的一言不发，反而自己兴冲冲地打了开，像是开一个宝藏盒，充满期待。

“哒哒，都是好吃的...糕...点...”

油包一开，里面零星的几块绿豆芝麻糕有些碎得不成样子，甚至靠低下的那面已经发了霉，长出了黑斑。

他傻了眼，半开的手还停留在原地，纸包打了一半却没有开下去的兴奋了，小和尚委屈极了，这些绿豆芝麻糕虽然并不贵，可对他来说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是他入了缘慈寺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每每他干了最苦最累的活计，师傅就会摸摸他的头，赏他一块香客供奉的糕，他总是惊喜地捧在手里，又寻来一块油纸，好好放进去，藏在他柜子的最底下，小心翼翼不被他的师兄弟发现。

他想着，等到有一天，他闲下功夫出来，将自己这半个月攒下的绿豆芝麻糕都拿出来，一口气吃掉，那该有多爽啊！

可现在...

一只手迅猛地从自己面前划过，直冲向了手里那包东西处，抓了其中一个就往回跑。

小和尚吃惊地看着那个姑娘张大了嘴就要把那发霉的糕往里头塞的恐怖景象，吓得他手里的东西都不管了，举着双手就去阻止。

“哎哎！不能吃啊！这都坏了，吃了会生病的！”

他从兔大手里、嘴缝扣出了糕点的残渣，直接就扔到了地上去，着急中语气也重了些，把兔大说得一愣一愣。

他看着满地绿豆芝麻糕的残渣，沉默...

恍然间听见一个细细弱弱的女声传来：“我以为只要我吃了...你就会开心呢。”

小和尚抬了头，对上还满脸沾着碎渣的兔大，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干净，于是他笑了，释怀了，想着也只有这样善良的小丫头才以为自己是因为她不高兴的吧！

小和尚的手慢慢抬到兔大的脸边，一粒粒仔细拂掉那些碎末，看着她因为痒痒而左右躲闪。

“哈哈。”

二人相视一笑。

小和尚的手转而抚上兔大的脑瓜顶，那里是她柔顺茂密的头发，“我不是因为你不高兴，而是因为自己。”

他指着地上那个油包道：“我如此珍惜它，想攒多了一起吃掉却忘了它也有储存期限，结果到头来一块也没吃到。还不如当初刚拿到就直接吃掉，也好过现在浪费了去。”

兔大摇了摇头，扯过地上那个油包，小和尚以为她这是又要塞进嘴里，赶忙阻止。

兔大绕了过去，开口道：“不是呀，你把它拿过来和我分享，不管我吃没吃到，我已经感受到了，开心的心情却是没有变化的。”

小和尚看着兔大慢慢重新叠好了那个纸包，小心地让里面的东西不会漏出来，之后举着它道：“既然是要给我的，那我可以拿走吗？”

第八十二章 岁月 qbxsw.com

她的脸笑盈盈的，在月光下格外好看。

小和尚重重点头，“当然可以。”

看着兔大仔细将那东西收了起来，仿若珍宝，小和尚便真真以为自己的糕点好像没坏一样，吃进嘴里是淡淡的甜，残留的香气一直萦绕在口腔内久久不散。

“哦哦，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兔大张了张口，被小和尚抢了先：“我的法号，归奕，是我来缘慈寺方丈起的，好听吧。”

归奕？

兔大在心里默默念着。

好听，真好听，虽然她不知道到底是哪两个字，但连在一起读就是说不上来的好听，比二狗子，王二麻，还有...兔大，要好听多了！

“那你呢？叫什么？”

兔大不敢开口了，和归奕的名字相比，她兔大也太难听了！

她摇了摇头，抿紧双唇，羞于开口。

而小和尚却并不知道，还以为她没有名字才这样支支吾吾。

于是，他也不捅破，小脑袋瓜转得提溜快，猛然想起了初见她时漫天的萤火虫，纷纷扬扬，她就那样到了他的面前，就像是一个仙子。

萤儿，萤儿？萤儿！

对啊，可以给她起个名字啊，就叫萤儿！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萤儿，如何？”

兔大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和尚，看不懂是喜欢这个名字，还是不喜欢？

小和尚同样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她不喜欢，连忙解释道：“我...也没读过书，只是见你那晚，记得有萤火虫在飞，像你一样...很好看。”

兔大的唇角扬了起来，弯弯的弧度如同她此刻弯弯的眼角，她很喜欢，很喜欢萤儿这个名字。

她张开了手臂，以最为热烈的行为回应了小和尚，她的笑声停留在他的耳畔，也响荡在归奕接下来数十年的回忆里...

哎哎！什么情况？我的神思怎么从兔子身体内飘出来了，我看着自己越飘越高，随着那一阵晚风，飘到了二人相拥的头顶。我奋力想要抓住什么来控制自己不断飞虚的奇怪感受却什么也碰不到。

我抓着兔大的头顶，中指间突然有了实物感，其它手指跟着用劲，这一扯，就抽出了兔大发髻上的芍药花，还带出了她的一丝头发。

“哎呦！”

兔大捂住了自己的头顶，一缕发丝顺着她指尖散落下来，这一惊叫也引着归奕往这边看了过来。

他们二人同时抬起头看着那刚刚还在兔大头上的芍药花，此刻仿佛被风吹起一般越飞越高，直飞过围墙，渐渐远去了...

而我，只攥着这一朵芍药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连根拔起，飘飘荡荡，无边无际...

都在半空中飘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学会了如何在虚无缥缈处眯瞪睡着，这才慢慢开始降了下来。

我惊喜地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实在欢快地就要拍手鼓掌叫好了，我看着地上的景色逐渐清晰，是一间小小的木头屋，外面是一小块自己家的菜地，后面就背靠一座大山，而我正往那房间内飘去，直直进了一个在厨房内烧火的一个小丫头身上。

“哎呦！”

我从半蹲的姿势处站了起来，向后面狠狠拉伸了一下我的腰肢，又跺了跺厚实的地面，感叹着重新踏上土地的感觉也太好了吧！

“兔三，你又在厨房干什么了？还不快把饭菜端出来，记得像往常一样单独留一份素菜出来哦！”

咦？我还是兔三？

我看着自己似十岁小姑娘的身体发愣，想着之前那兔三不还是个兔子身吗？这是过了多少年了，竟化成人形啦！

见我不回话，兔大气冲冲就从里屋窜了出来，她一身鲜亮的衣裙，脸上也擦着脂粉，面色红润，比上次见她要高了不少。

兔大见我呆愣愣的表情，直接上手拽起了我的耳朵，她比我高了好多，轻轻松松就要把我提起来了。

“哎呦哎呦，疼啊，快撒手！”

我哀嚎道，双手窜上去就要扯掉兔大揪着我的那只手。

“哎哎哎！怎还想躲呢！我看你又皮痒痒了吧，兔三！”

兔大松了手，小脸因为生气更是被涨红了却显着更加娇俏可爱。

“兔大，你干嘛啊！”

她一听我这话说出来，眼睛一瞪，手作势就又要伸过来了，我赶忙往屋外躲去，堪堪避过一劫。

“兔三你怎么回事？我四年前就已经改名了好吗！不许再叫我这个名字，否则，我见你说一次就胖揍你一次！”

她咬牙切齿说着后半段，又恶狠狠地握拳，展示会如何将我胖揍在地，以此来威吓我！

“好好好！那我叫你...萤儿？”

她放下了拳头，转头去看锅里的菜怎么样了，还不忘声色严厉地对我说道：“兔三，你这化形都第二年了，怎么记忆力还一年不比一年了，比做兔子时还要爱忘事！”

我吐了吐舌头，想着我完全是在天上飘了四年好不好！

兔大，哦不！是萤儿，她正在心无旁骛装着锅里的素炒豆角，仔细装满一盘后，从边上拿过一个食盒出来，将盘子放了进去，仔仔细细确认无误后才盖上了盒盖。

她小心地拿起食盒，脸上洋溢着笑容，就要转身出门去。

我赶忙将她拦了下来，“哎哎，兔...”，她的眼神如刀一般飞了过来。

“萤儿，你要去哪？”，我迅速改了口。

她向前走着，回头冲我调皮说道：“我去缘慈寺送菜啦！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我看着萤儿的身影直接转了个弯，往着小木屋的后身走去，显然要往那座山上跑啊。

果然，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小屋身后的这座山正是...空！缘！山！

萤儿走得很快，气息瞬间就消失在尘土里，只剩我一人留在小屋内，但这也给了我时间去吸收这个身体之前留下的记忆。

那夜过后，萤儿与归奕愈发交好，每天晚上都要出来聚上一聚，有时只看着对方，有时聊聊天，时间过得很快却也是美妙的。

后来，寺里觉得实在喂不起这些兔子了，圈起来的草地也被啃了个七七八八，便挑了几个个头大的，圆鼓鼓的且许久都没有再长的卖出去，这其中就包括萤儿、我还有几个小兔子依次都卖到了山下的集市。

虽离开了缘慈寺，但这样一来倒也方便了萤儿顺理成章搬了下来。

她在空缘山脚下用法力搭了一个小小的木屋，可里面的装饰却都是她亲自挑选出来，又亲自布置的。她也不用再为了躲避目光，白天变回兔身，晚上化成人，而是从此便有了自己的小屋。

我呢，兔三，则是去年化成了人形，本在缘慈寺时就已开了窍，后又被萤儿法术加持，修行加快了好几倍，不知不觉就能化成人形，也自然会说了话，虽然身子是十岁幼童模样，但也方便对外称是萤儿胞妹，陪在她身边互相也有个照应。

再说下其余的兔子妹妹和兔子弟弟也都陆续被萤儿不是买了回来，就是偷了回来，反正现在都齐齐整整在院子内吃着草呢！也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化形的幸运儿。

整理好脑袋里的记忆之后，我长舒了一口气，感受着虽然平淡却尤为真实的快活生活，想着自己嘴角扬起的笑容可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散下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