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石佛寺呀
作者:晨风鸟 | 分类:古言 | 字数:43.9万
本书由和图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八十八章 下山
大口的呼吸从口鼻同时涌入躯体,四周如同折叠的景象在大脑里来回收缩,我感受着与之前两次离体都有所不同的感受,这一次更为强烈甚至速度极快。
从兔三的身体里被吸了出来,下一秒就被收入了另一个躯壳,温暖熟悉的感觉重新包裹住我的灵魂。
猛得睁开眼,这是哪?
我第一时间开始消化自己的处境,这个房顶、这个四墙、还有这个粘稠的感觉...
我颓得从床上半坐起身,才发现身边一直有着另外一个人–归奕!
我抬起自己的手臂,看着靠着床上那面上已经凝结上了一层红黑血痂,可肉眼看去自己躺着的地方仍旧很湿润,难道我才睡了一会儿?可手臂上的又怎么解释?
归奕早早就听见了我醒过来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从他专有的蒲团上起身,对我催促道:“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来。”
我的大脑还处在发蒙的状态下,身体机能跟不上思想,双腿发软地从石床上滚了下来。
归奕正在边上带着白色布料的手套,被我这边的动静惊得吓了一跳,看见我此刻趴在地上也是略微吃惊:“让你赶快下来也没让你这么急吧。”
地板冰冷的感觉让我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大脑里还带着兔三的思维,对归奕略有埋怨:“那你不早说!”
归奕被我这反呛一嘴,似是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对他了,他摆弄东西的手也是一顿。
我没有发现他这一细微的动作,只是艰难从地上爬起,嫌弃地看着自己全身上次沾满的血色结块,最外面一层还比较湿润,没来得及干掉一般。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了?”
我看着自己的身子,若无其事向归奕问道。
“十日。”
什么!十日!
“完了,完了,珈兰定然要发大火的!”
我着急的一个头两个大,窜着就准备要出去,归奕立马呵斥阻止着我道:“别乱动,你现在见不得太阳。”
我停在原地,僵硬的转过身,问道:“那我何时才能出去,越快越好。”
归奕又转过头去摆弄他手里的瓶瓶罐罐,道:“那边准备好了一个水盆,一会我出去后你便洗净身上的血垢,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吧。”
我看着归奕从一边上拿出了一个长长的木头夹子,有一个手臂那么长,左手提起一个半人深的木桶到了我之前躺着的石床之上。
只见他熟练的将最上面的一层麻布剥离开,又接着剥开下一层,一层接着一层,越接近下面血色越为浓稠且范围也更大。
不知道他夹开了几层了,突然安静的麻布底下开始有了动静,坑坑洼洼、凹凹凸凸不平起来,甚至有的还在不断的蠕动。
归奕冷静的把这些东西上面的那一层扯了开,果然在石床的表面上附着数以百计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它们在石床上蠕动着,想要继续向下方钻去,可时间太短只能藏在刚刚挖好不深的孔洞里藏身。
归奕放下木夹子,拿起边上的一个竹扫帚,大臂一挥就把面上的虫子们全部扫到了木桶里。
不一会儿,石床上就只剩下那些小虫子留下的坑洼了。
归奕看了我一眼,提了个木桶就出去了。
而我还在因虫子的冲击而愣在原地,想着这不会都是从我身上出来的吧!
想着时就打了个冷颤,赶紧一头扎进了旁边一个围着小屋子去了。
屋子不大,只能容下一个人。
一进去就被充斥满屋的水蒸汽扑了个满面,里面暖烘烘的,甚至于可以说在这个房间内还有些燥热。
掀开里面围着的一层薄纱,已被水汽打湿了很沉重,半低了身子钻进去就看见了一个大水桶,里面盛了满满的热水。
多日浸染在血泊之中,浑身上下的血腥气已经熏得我睁不开眼睛了,没多想,我赶紧脱掉染血的衣裳,一股脑钻进了热水中。
多日的疲惫被一扫而空,我闭着眼,感受全身上下在温暖的水里舒展开来,也任由四肢不受力的飘浮在水中。
“嘶”!
浑身上下突然开始发疼,在泡了有一会儿后,睁了眼,可让我吓了一跳。
刚刚干净的水面此刻已变成了淡红色,水面上飘浮着大大小小的虫子尸体,正是我之前看见归奕从石床上刮下去的那些!
再仔细看了眼自己身上发疼的部位,上面皆有黑色如针眼扎过的小孔,在我白皙的身体上尤为扎眼。
我急忙从水里跳了出来,边上是归奕之前提起的新的衣衫,没多想我就拿起来穿了上去。
收拾完毕,我又回身去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水面,鼻尖靠近了闻去,竟能嗅到一丝草药气味。
之前刚进来时,我只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鲜血味,倒是忽略了这水里也是加了药的,想来归奕不让我立刻出门,就是为了引出我体内剩余的蠹蛊虫吧!
我放下盘起的头发,从小屋里走了出来,直接穿过那道墙正看到归奕在摆弄之前收集蠹蛊虫的那个木桶。
第八十八章 下山
“大师,何时我可以取走蠹蛊血?”
归奕专心致志地集中在眼下的这个木桶之上,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自寻无趣只能跑到他边上坐了下来,看着他手里拿着木锤子不断地敲打。
打了至少一炷香的时间,看着归奕的汗水顺着他的额头、眼角,一滴滴地落在了那个木桶里,他抬起手随意用袖子擦拭着额头,有些年迈的身子不堪重负,发出“咔嚓咔嚓”骨缝摩擦的声响。
我看着归奕,眼神飘到了他的耳廓,那里很明显缺了一块,深深凹了下去,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我入了幻境,那场大战也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清晰地看见,自然清楚的知道这个伤口的由来,可我又想到了萤儿确实已在五十多年前死掉了,她的尸体就不可能还存在于这个时间,那之前我看到的那个棺椁里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给我时间多想,归奕扶着自己的腰,直起身来,擦了擦那个木头棒子,对还在发呆的我说道:“好了,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回过神,从位子上随归奕站了起来,看着他取出一个广口瓷瓶,从木桶里舀了满满一瓶出来。
仔细擦干净边缘漏出的后,向我递了过来。
“你可以下山了。”
归奕大师的脸在那一刻变得苍老无比,原本挺拔的身躯也佝偻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我从他手里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瓷瓶,小心翼翼放入了怀里的那个口袋中。
我愣了住,嗯?口袋?
手又放了回去,重新掏了掏怀中缝制的口袋。
这时才仔细看了归奕大师给我准备的衣裳,竟然就是我自己的。
“大师,您和珈兰...覃王可认识?”
归奕咳嗽了几声,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是,覃王殿下心中向佛,每年都会来缘慈寺进香。”
我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道:“那他这几日也来过?”
提及此处归奕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死人的灰,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一种回忆。
他的声音空洞,“我提醒过他,不要像老僧一样爱上妖怪,否则他的下场将比我还要惨。”
“自从你第一日上空缘山,他就已经在了,求着我定要完成你所愿。”
我突然回想起当时初下空缘山看到的那个黑影,还有珈兰急匆匆的样子...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既然此番我已经拿到了蠹蛊血,想来以后我也不会再冒险来缘慈寺了,便大胆的问出了心中所惑,“既然如此,不知归奕大师是否可以为在下解心中所惑?”
归奕的眼神飘忽着,像是木偶一般被提着线走,动作僵硬地爬起来,又一次打开了那个放着棺椁的房间。
我随着归奕又一次进了去,那种铺面而来的凉气已然消失,黑晶做的棺椁不再发出剔透的光芒,我甚至不需要再往前一步,就知道里面的萤儿肯定不在了。
我看着归奕慢慢从旁边取出了一把小凳子,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踩了上去,身上宽大的袈裟阻隔住了他迈出的步子,他毫不犹豫的将其脱下,一步就跨入了棺椁之中。
我不再往前走去,只看着他一脸祥和安宁的慢慢躺了下去,苍老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晶体传了出来。
“我一声只爱两样,佛与萤儿。可到头来两样皆将我弃,竹篮打水一场空。”
“萤儿身死那日,我偷偷在俯身听她说话之时,在她身上贴了我从师傅那里偷来的符咒,可护她神形不灭。可她寻死之心太甚,连那符咒都留不住她的神思,我便五十多年来守着她的躯壳,等她心甘情愿回来。”
“师傅其实早就算到自己那日会圆寂,本不应再同意圣上的邀约,可他知道他必须去。萤儿那一剑并没有杀死师傅,师傅是之后我赶到时没了气息的。”
“哈哈,我被我的师傅摆了一道,若不是你这次入了幻境,重演当年,恐怕我依旧被蒙在鼓里。”
“师傅他老人家处心积虑送我入佛道,不惜让自己身死在外来陷害萤儿,让我当时与她心生嫌隙,害她含恨而死。”
“是我活该,是我活该!”
两声悲天悯人的哭喊,即使隔了一个棺椁,也刺痛了我的双耳。
归奕大师不再说话,安静极了。
我心下立时浮现了不好的想法,步子慢慢靠近了过去。
即使做了思想准备,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所吓到。
归奕瞪大了双眼,一只手紧紧攥着留在棺椁内的萤儿衣衫,一只手揪着自己的心窝,面色死白,已然断气。
一代大师就此殒没,我内心悲怆不已,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合上了他死也不愿意闭上的双眼。
究竟杀死他的是他自己...还是曾经的那段过往,无人再知晓。
我从归奕大师的房间内走了出来,他门前已跪满了僧侣,像是早有约定一般,他们对我视若惘然,待我出了门后才按着顺序进入屋内。
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悲鸣,带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留在最末尾的、一个年岁较大的等着我靠近过来后才出声询问道:“姑娘可是要下山?”
我点点头,他伸了手,示意跟着他便可。
经历种种我也身心疲惫,表示感谢后,跟上那个僧人的步伐。
他很照顾我,走得速度不快,让我完全可以缓和一口气,仔细绕过前面的佛殿他就停了住。
我知道他意思是只能送我到这里了,我再次向他表示感谢。自己往山下走去。
我的脑袋很沉,感觉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我无法评判归奕和萤儿的这段过往到底孰是孰非,只冥冥之中感到内心的惶恐不安。归奕死前狰狞不甘的脸就像是印在我的脑海之中,让我不自觉将他与另一个人合到了一起,我恐惧着什么,我害怕着什么,我是怕自己会看见他这样扭曲的面孔吗?
“石头。”
我浑身一颤。
这个声音就像是一把箭生生插入我的耳朵。我抬头,看着他在山下马车旁站着,我逆着阳光,可以清晰看见他微笑的脸。
我可以走向他吗?
我会为他带来死亡吗?
珈兰很敏感地察觉到我异样的神情,他从山脚下飞身而起,身姿挺拔悠然,一双手臂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我的脸撞上了他厚实的胸膛,两颗心跳动的频率在那一刻重合,“砰!砰!”,鲜活而有力。
珈兰的声音也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石头,不要放弃我。”
这句话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把我从混沌中捶醒。像是要汲取阳光的温暖一般,我之前垂下的双臂骤然回抱住他的腰身,感受他的体温带给我真实的触感。
“不会的。”
我回应了他,也是回应了自己内心的不安。
既然五十年前他们二人的错曾完整的呈现在我面前,那么我一定不会像当初的他们那样任由别人破坏,我和珈兰也定然不会如那般错过,我会找到如何变成人的方法,也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我从他的怀里仰起了头,望向他此刻也低下头看着我的眸子,里面清晰的映着我有些魂不守舍的面孔。
我甩甩头,重新扬起笑容,道:“珈兰,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