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她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额头砸地声音发闷，却听的阿蛋心底震荡......

伴着万籁寂静凡星匆匆带着阿蛋回了邹府。

“纪大人已经知会过爹了”

“......老爷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纪将军开口，又有谁敢说不。”邹瑶落寞，语气中夹杂情绪。

凡星见邹瑶亲手整理衣物好奇上前，却看见她把自己往日里最喜欢的几件黛青绛绯锦缎厚衣叠的整齐压在布包上，窗外昏暗夜色朦胧，院中树木婆娑的枝影，虚实交错掩映，衬着邹瑶娇小的身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邹瑶一边整理一边想开口却又隐忍下去，她面色黯然泫然欲泣喉咙不停的翻动......

她纵是个娇气的性子，也在今日这离别时强了几分，自小数载与凡星相伴而过情同姐妹，面对离别她始终没有做好准备，即使她知道纪沐云会护她周全，可是战场刀剑无眼，襄都巫族众多，遍地毒虫蛊惑，谁又能完全保证凡星能全身而退。

凡星走上前拉过她的手含在两手掌心中，轻轻拍了拍：“我，你还不放心吗？从小大难不死生来避凶趋吉，老天从不负善人心，我多善良，连你都能忍！”

本是送别的愁绪，却叫邹瑶勾了唇角，她冷哼一声：“那是因为我更善良！才能任由你成天胡闹！”

“胡闹？哪次胡闹不是带着你的？不带你，你就知道呜呜呜的哭。”

说着凡星摆了个表情，学着邹瑶往日里跟她赌气的样子竟还坐在地上蹬起了脚。

邹瑶见凡星如此出怪，忍俊不禁，这才启颜笑得花枝乱颤，凡星见她笑开，心中倾倒出暖意。终于，终于让这次离别不再那么沉重。

寒轻夜永，溪暮阁窗柩影影绰绰，邹瑶方才睡去，气息轻浅。

凡星躺在一侧不敢随意挪动身子怕扰到她，今日她已是身心疲惫，也该好好休息休息......

凡星枕着手背看向屋外忽明忽灭被枝头遮去的月光，今日的月光甚是皎洁，洒下一片清歌，犹带离恨犹带情深。

这夜里的淡彩清净如斯，像极了那人的眼睛，她依稀还记得初月河中，第一次见他，除了寡言竟还隐藏着邪魅狂狷，他揽着自己说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眼神一如既往的清亮但揉进了潆潆恋波.......

她还记得他重病在身离开永安走进万兽林的一瞬对自己说要等着他......

她也记得花牢之中竹酒之醉，那晚他拥着半醉半醒的自己，神色懵滞而欣喜，像是得到了美食的孩童喜形于色又不敢声张，生怕他人抢走了自己的独份珍贵......

她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见墨流尘化身成仙站在峚山永境之巅，那里彩凤双双，青鸾对对，满是蕊宫珠阙，青白游龙峰缘镇守。身着墨青色云霓绸缎的他向她伸出白葱纤指，满目期盼与怜爱，她飞身而上迎向他被他拽住手臂轻拥入怀。

他抚着自己的青丝，鼻间抵在自己额头，尽是温润馨香，她大着胆子昂首凝视着他，想要好好看清他的样子，却被那双可以映照世间的眸子漩进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璀璨如昼，满是繁星，还未等她定下心神便感觉到了他那雕刻美玉一般的面容渐渐的在眼中没了边际，只留下温热清新的薄唇覆在自己唇瓣之上，她能察觉到他的呼吸，亦能感觉到他腾腾跃起的心跳，这一刹那，天地混沌万籁俱静，一切抽丝剥茧消失殆尽徒留自己沉沉昏昏寻不到出处，她亦是不想寻，就让自己留在梦中的虚空不再醒来。

梦醒，人依在也许是最幸运的事情了，花牢之醉他还在，而如今，梦，还未来，却道人已离开......

凡星定定的凝视着窗外，早已涣散了景色，留下的只有墨流尘失望而孤冷的背影，此时难道不该只念着纪沐云么？如此可笑的念头萦绕心中久久挥之不去，她甚是看不起自己。

顾凡星什么时候如此模棱两可纠葛不清，自己选择的路就是再波折也要走完。

一夜无眠，静待邹府侍卫前来，凡星黑着眼圈到自己的房中叫醒了阿蛋，阿蛋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问道：“姐姐，我们要走了吗？”

这孩子不知从何时起，说话竟然不再结巴，凡星虽对他有些许疑惑但潜意识中却不想将此事探究明白，只觉的阿蛋受了打击才有这反常的模样。

凡星为他擦了擦脸，道：“晨起便要启程了，阿蛋早些起来准备好我们就走吧。”

阿蛋听话的任由凡星摆弄，待擦完脸他抬了头忽而道：“姐姐，真的不要神仙哥哥了吗？他真的喜欢姐姐！”

凡星本已整理好了心情，却蓦地被阿蛋搅乱，她见侍卫尚未来唤，小姐也还未起身便和阿蛋逗起趣来：“你才多大，你怎么知道神仙哥哥喜欢姐姐？”

“阿蛋自是知道，从姐姐到阿蛋家去寻他时，阿蛋就看出来了！”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哥哥知道你偷了他的玉佩，他其实可以拿回来的，但是他没拿，哥哥就想和你呆在一起。”

稚嫩的声音配上骇人的面容方枘圆凿，就如同此时他的话语在不合适的时候道出，狠狠扎在了凡星心中。

“他早就知道了？”

“神仙哥哥可厉害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留在姐姐身边，那玉佩也不会真丢了。”

凡星瞬间恍然，的确如此，他武功高绝怎会找不到自己的玉佩？可是她真的未想到玉佩会消失在永安城内，可是阿蛋又怎么知道的？

凡星忽而侧脸看着阿蛋问道：“阿蛋，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蛋傻呵呵的抠着满是脏污的手指羞涩颔首道：“这是阿蛋的小秘密！”

阿蛋这个孩子还真是奇怪，凡星对他捉摸不透，他与每一个人在一起都有不同的感觉，难道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可是很多事情他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凡星姑娘在屋内吗？”

忽然门口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在！我这就出去”

凡星闻听叫喊声立刻拉起阿蛋，整理好他的衣服出了门。

刚刚离开别院来到正堂前，凡星便被眼前一幕撼到，邹老爷、小姐、邹恒大公子早已穿戴好站在院落一侧，琼英一身华服昂首立在最中间，她满面迎春香腮粉皙，暖了邹府料峭。

院两侧均是金甲大将威风凛凛龙骧麟振，纪沐云从琼英身后走出，向琼英行了君臣之礼，他抬起头傲然屹立环视四周，看到凡星带着阿蛋站在角落面上露出满意之色，他侧身对琼英道：“公主殿下，此番讨伐襄都战时匆忙，臣答应公主的并未做到，公主切莫怪罪。”

琼英嫣然一笑回道：“何来怪罪，纪将军的承诺已经兑现，还让我有了意外的惊喜，我应该感谢将军才对。”话语款款而落。

纪沐云蹙眉不解：“已经兑现？”

“对，之后我便回宫跟父皇说解了我二人婚约。”

一边说着琼英一边看向凡星和阿蛋，她眼神缓和又道：“只是，希望纪将军照顾好凡星二人，邹大人既然把凡星交给你，也是信任将军，切莫负了他的心意。”

邹观明急忙上前颔首作礼，道：“纪大人，虽下官不是朝廷重臣，但也一心为国为君，下官也知道纪大人对邹府照顾有加，但如今下官不得不说一句，凡星是我邹观明的半个女儿，恳请纪大人照看好她，她生性是个痞劣的，不受束缚，若是在战场不听大人的话，你就罚她，万不能由着她胡来丢了性命。”

邹老爷对待比自己大的官一直都是个软趴的性子，今日却说出了“但是”二字，让凡星吃惊不少，她对邹老爷亦是心怀感恩，他打小便由着自己在府里横行霸道，更是从未因自己打着邹府旗号招摇过市而重罚苛责，一个身份低劣的婢女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愉快，都是邹老爷对自己的宽容，如今他说出半个女儿这句话，更是让凡星铭感五内而又暖意沁脾。

纪沐云笑言：“邹大人怎么管教凡星，我便加倍管教就是了，定然不会让她肆意乱来。”

纪沐云话里有话，面上是应了邹老爷，暗里却满是宠溺，尽人皆知。

凡星站在一侧默默无言，院内均是高官重臣，送别之际能提起她也算是一个婢女的最高待遇了......邹瑶早就把目光锁在凡星身上久久没有离开，她满眼的不舍，但也满脸的无可奈何。

纪沐云继续回了琼英的话：“公主莫要担心，襄都我已不是第一次讨伐，就是我纪沐云在那里丢了性命，都不会让凡星有事，只是臣下实在没有想到短短几日，琼英公主竟和邹小姐凡星姑娘有了如此深厚的情谊。”

琼英眉间一跳忽而恢复神态道：“那是自然，我平日在宫中从未有任何朋友，此次前来结交她二人自是友情宝贵，凡星姑娘又是个趣人儿，我甚是喜欢，希望纪大人好生照看。”琼英言语间透出冷漠，但仔细琢磨却又不知因何而起。

纪沐云开口朗笑：“凡星姑娘果然好人缘，今日我便启程南征，却不想都是担心凡星姑娘的，不过如此惦记她，我倒是也开心，我纪某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关心的少，所以诸位放心吧。”

说着他下了石阶把琼英留在了身后，走过金甲人墙拉起顾凡星的手直趟趟的向邹府门外走去，随行的骠骑和抚军等将军随即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出了府。

果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琼英公主也镇不住纪沐云一二，众将簇拥，北斗之尊，若不是因为上有闵皇，叫他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将军，城边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剩余驻守皇城。”壮硕的上军大将上前禀报。

“知道了，这就出发，对了，给这孩子安排一辆马车，跟在队伍后面，照看好。”说着纪沐云揽着凡星上了一匹悍马。

凡星心下有些抗拒，虽然自己着了男装，但院内那一番说辞，有几人不知道自己女儿身份的......纪沐云带着女人上战场已经够这些军士说上一阵子了，现在又要不惧眼目同骑一匹马，岂不是涣散了军心，贬了将军威严。

她疑惑道：“我二人要同骑一匹？”

纪沐云早已看出她的不安哈哈大笑，道：“你是我纪沐云的女人，怎么就不能同骑一匹？”

“可是......”

凡星被围在他的怀中，不知为何失了那些日子的羞涩和心动，只觉得无处闪躲有些不自在，她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到了襄都，二人的命拴在一起时，她一定会对纪沐云回转了心意，一定。

纪沐云随着马背身躯懒散起伏，他微闭双眼心中幽幽念道：“待到征讨襄都胜归日，定叫峥嵘阊阖迎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