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呼号夹杂着腥气弥漫整个崖谷，凡星紧紧闭着双眼，一片黑暗，这种黑将她全身从上到下涤荡一遍，没有丝毫余留。

泪水肆意滂沱，从眼角滑进衣襟，她的内心被狠狠剜出一个血洞，不敢回忆那些人的面容，不敢想起那些妇孺孩童的无助。

孩子做错了什么......她们做错了什么......

“姑娘，我们该走了。”姚简在身前唤道。

凡星缓缓睁开双眼，自己的白袜不知何时已经被挣扎时脚上的鲜血染透，她眼角忽而闪入一片血红，急忙低了头不敢看。

阿蛋蹲在她身侧凝视她道：“姐姐，我们走吧，日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

凡星并没有明白阿蛋的意思，她纠葛缠织的思绪仍在这场杀戮上，一股腥风猛烈吹来，顿时让她肺腑翻腾几欲呕吐出来。

忽然金甲军的士卒在远处惊道：“将军，有问题！”

姚简急忙转头向众士卒走去。

“将军，这不是襄都的叛军！这是......”

姚简随即蹲下身子扯开对方面罩，瞬间怔在当地惊的睁大了眼睛：“这......怎么会？怎么会是......金甲军？”

凡星蓦然抬头，泪水止在眼眶，她拨开身边的金甲兵和阿蛋踉踉跄跄走上前去，只见姚简剥开了这些死尸的玄衣，竟然身上皆是金甲军独有的软猬。

姚简不敢相信随即又扯开几人面罩瘫在地上喃喃道：“怎......怎么会？”

“将军，我们中计了！”

姚简涣散了眼神不敢相信：“这崖谷分明是襄都叛军，怎么？......”

正说着他忽然抬首看向悬崖峭壁之间，怒吼道：“巫族败类，给我出来，有本事面对面的跟我打，蛊惑我金甲军，行此下作手段算什么好汉！”

话刚毕便看到悬崖边上金色盔甲纷纷砸向崖谷，金甲军均是向中间躲闪，伴随着这巨大的哐当声，一个声音从谷中缓缓传出。

“下作手段？你金甲军又何来堂堂正正与我襄都打一场？混在这些妇孺当中偷袭，竟还有脸和我论高低，只怕我襄都要是下作，你金甲军便是偷人的寡妇，又想尝欢还要立贞洁牌坊......”

声音竟是纪沐云？

凡星震惊向崖壁寻去，却只看到影影绰绰的襄都玄衣军立在崖上，并未见到说话之人。

金甲军众军士皆是愣神......纪将军为何会在此？

姚简冷笑道：“你等奸诈宵小，连真声都不敢出，以为模仿纪将军的声音，就能乱了我金甲军的军心？”

姚简此言显然是在提醒众人，此人擅长模仿之术，莫要相信，而他早已熟知巫族惑术，尤其是巫主，形可模仿八分，音可模仿十分。

凡星忽然明了，是魔夜灵，那日她被俘获至此也是中了此番惑术，他没死，他还好......凡星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庆幸，松了几分。

又听魔夜灵道：“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埋伏的人都被你们自己杀了，我可是没有动手，要赖也莫赖在我的头上！现在人我已经放了，我可是信守了承诺，这灵郾以东的地域今日我便收回来了，代我谢谢......纪大将军了！”

声音空灵婉转渐渐消失在了崖谷之中，玄衣襄都军也忽而隐没在山里不见了踪迹。

姚简冷着脸面对身后众人道：“我们走！”说着几人将凡星送上马出了谷。

临走前凡星不忍，忽然转头看向那些尸山，叫她快些走的老婆婆尸身早已被层层血骨掩埋，而那些金甲军亦是横尸遍地。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心道：“愿这一切都不是纪沐云的命令......”

金甲军营地

“将军，怎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如此草率的决定，您忘记巫族善于使诈么？整个鼎国到处都是他们的细作......现在灵郾城东已被这些巫族重新占据，巫族力量复燃，我金甲军之后定然是损失惨重阿！”上军大将抱拳几欲老泪纵横。

只听营帐当中“铛”的一声脆响，似乎是一个杯子被用力摔在地上。

“我纪沐云用你来教？”

“将军，凡星姑娘到了！”

屋内之人忽然没了声息似乎是顿在当地，过了片刻便听到沉沉的一声：“进来吧！”

凡星刚刚踏进营帐内，方才说话的上军大将转身便离开了帐中，他一身的傲慢之气对凡星的不满显而易见。

凡星也未有任何回应，刚刚这里的谈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女人随军本就惹人非议，现如今因为她，金甲军失了灵郾，自然少不了这些口舌之辱。

纪沐云看见凡星惊喜万分，他立刻疾步上前一把揽住凡星道：“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受苦了吗？他们为难你了吗？”声音中的关切是那么真挚，他强忍着欢喜紧紧将凡星拥入怀中，开心的轻踮脚尖。

凡星有些酸楚，对于纪沐云她竟如此重要，可是那个疑问一直徘徊在心头不能散去，如果不问清楚，那她一定会生了心结，可是答案若不是她想要的，那么她究竟该如何面对他？

第七十五章 凡星纪沐云生隔阂

如果真是他下的令，那些人岂不是因她而死......如此的滔天罪孽，她该如何负担......

“将军......”

凡星轻轻推开纪沐云从他怀中挣脱，面色变了几变。

纪沐云看出她似乎有些心事忙问：“你怎么了？”

“我......”凡星几度想张口，却心中惶恐不安，她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结果。

“你究竟要说什么？”纪沐云笑道，他宠溺的抚着凡星的额发打问。

凡星忽然镇定下来随即盯着纪沐云的眸子问道：“杀了那些流民，是不是你的命令？”

话出换来的却是寂静。

纪沐云滞住僵了面色，莞尔似是又雨过天晴一般道：“你问这做什么？”

凡星瞬间心中沉了半分继而又问：“你回答我便是，是不是你让他们杀的？”

纪沐云闻言放下手臂静静的看着凡星回道：“是！”

寒气凛入周身，心肺皆是震颤。

一步，两步，三步......凡星向后退去。即使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此话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时，她还是冰透了周身，诡异的安静，诡异的表情，诡异的地方......

凡星红了眼，觉得眼角酸麻，由不住的苦涩攀上心头：“你......你为何要这样做？他们究竟那里得罪了你？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啊？”

眼前的纪沐云还是那个万兽林中骑着玉骢的英姿少年么？还那个依偎在树下享受岁月静好等待自己洗却蛇毒的卓卓之人么？他谦良恭顺，皎如玉树，怎会对那些妇孺痛下杀手？......

纪沐云看她湿润了双眼急忙上前抚住她的肩头。

“不要碰我！”

凡星立刻甩开他吼道：“你口口生生巫族宵小，自己呢？行的又是何道义之事？在我看来，那巫族之人比你纪沐云的金甲军干净多了！”

纪沐云颜色褪尽，他盯紧了凡星不断叫喊的唇瓣，步步逼近：“你，说什么？”

“我说，你！纪沐云是嗜血的毒蛇，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凡星并无惧怕凌然顶撞......

她从未想过身如草芥的自己有一天竟能如此对鼎国将军说话，她更未想过，此次随行襄都，竟让她认识到了另一个纪沐云，如今铸成如此大错......自己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来人，凡星姑娘行路太累，带她下去歇着吧。”

纪沐云抬起下颌，俯视着她，而后转身背对，不再看她，他想......也许等她冷静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火云初起洗刷了风沙浸过的枯草围挡，天气似乎是好了些许，旌旗不动影沉沉。

纪沐云在繁杂的军务之后探出脑袋看向凡星的白帐，希望她的抑郁之情涤荡殆尽，想到此处反而是他自己心中为之大开，伴着暮霭，大步走到帐外，他禀退了侍卫暗暗偷听许久，发现帐内没有动静便唤了声：“凡星仙子在吗？道友有事相求！”

帐内没有丝毫声响，纪沐云有些奇怪，他继续试探道：“凡星仙子，道友有事相商，若是仙子不出声，我这便进去了！”

说完他又等了片刻，却仍不见帐内发出声响，他随即揭开帐帘却一眼看到凡星面朝里卧在卧榻上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纪沐云抿着嘴笑了笑，走到跟前：“仙子怎得睡觉不盖被子，凉到了怎么办？”言语间尽是柔情，似是要将这初冬的动土都融成泥沼。

见凡星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便坐在一旁轻声道：“我知道你因为那些被杀之人对我寒了心，可是此次结果，你也看到了，巫族善于用诈，死的皆是我纪沐云的人，如果我不这样做，就连你我也带不回了！”

见凡星还是未有半点动静，又道：“你怎么就知道那些妇孺里没有巫族的人，你又如何能知晓她们不是被蛊惑的呢？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凡星听到此处忽而转身坐起对上纪沐云的眸子，讥道：“呵，将军真是做事妥帖面面俱到，为了我还真是什么谎话都敢说！”

纪沐云似乎早已做好被怼的准备，他笑道：“圣人说过宜未雨而绸缪，勿临渴而掘井，我只是将对你形成威胁的人扼杀在萌芽下而已。”

凡星冰着脸面，挑起一边嘴角冷笑：“好一个未雨绸缪，临渴掘井......若是这些流民真的有问题，你又如何能将金甲军安插其中？这些流民徒留妇孺老妪，想必你纪大将军早已将他们的家人杀害了吧？！”

纪沐云怔在卧榻边，他未曾想到顾凡星做了数载的普通丫鬟，心思还如此缜密，倒是自己小看她了。

凡星站起身披上披风不再搭理纪沐云。

“你去哪里？”纪沐云急忙挽留。

“姐姐，阿蛋要吃烤土豆！”

忽听帐外传来阿蛋的叫喊，凡星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营帐。

火星劈里啪啦像是有根无形的鞭子甩打着木炭，日头还未完全落下，照在阿蛋的侧脸像覆着半面的金纱。

土豆虽还未熟，但是香味却钻进了二人的鼻子，凡星深深吸了口气，道：“在灵郾宫吃的虽好，但却心中不安，总像是抢了那襄都百姓的吃食，还是这土豆吃着带劲儿，顶饱、舒心！”

她手中攥着一个木棍在燃烧的木炭中将土豆翻了数次，阿蛋举着另一根棍压着凡星的动作道：“姐姐，已经够脏了，再翻，咱还吃吗？”

凡星随即收了手，撑着脑袋叹气：“嗯......不知道爷爷这阵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小姐是不是快闷死了！”她撅起嘴有些许忧愁。

“姐姐，你想家了吗？”阿蛋稚嫩着声音问道。

“是啊，能不想家么？出来时，都没跟老头说一声，说不定已经把我从顾家的名册上划走了！”

“那你想神仙哥哥了吗？”

凡星手上一僵有些惶惑。

是啊，不知道他玉找到了吗？他回峚山了吗？他和那小锦是不是天天在一起呢？不会又被人唬到街上胸口碎大石了吧？“嗤”想到此处，凡星不禁笑了出来。

阿蛋亦是暖了神色，他微微抬起唇角故意打问：“姐姐，想起神仙哥哥什么了？”

“我想起他那日在永安街胸......”

忽然凡星意识到阿蛋似乎是在诈她随即反驳：“谁想他了！我想我家那老头子呢！”

阿蛋忍者笑意将头压在膝盖上奶声奶气道：“神仙哥哥一定也在想着我们！”

听到此话，凡星顷刻间感觉到心中舒坦了些许，须臾间她似乎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周围没人小声道：“阿蛋！”

“嗯？”阿蛋疑惑的看着她。

“你不是个傻子吧？”

“......”

凡星瞪着俊美的长眼，挑着一边的纤利眉峰，亦是将头抵在膝盖上打量着他的表情。

阿蛋霎时间有些慌神，他朝四周看看，又回过头来：“姐姐，我是傻子啊！”

“哈哈哈哈哈.......”

“......”

“你果真不是个傻子！哈哈哈！”

“......”

阿蛋看着凡星笑得张牙舞爪不知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他愣神的瞧着凡星笑弯了眼睛不敢作声。

“哪有傻子说自己是傻子的，傻子若是知道自己是傻子那还是傻子嘛！哈哈哈哈哈，哎呦喂呀！”

一边笑声欢畅，前仰后合，一边静默无声，怔了表情，阿蛋蹙着眉头紧了紧手心......怎得装的好好的，在她面前竟露出如此荒唐破绽，仅此一句话就诈的他无言以对！

“哈哈哈哈哈”

阿蛋随即也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清醒成熟，再也没有了那咿咿呀呀的小儿学语，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凡星忽然疾速收敛，她蓦地肃穆问道：“你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