峚山下尘雀谷中，鹧鸪声声，平芜远望，溶溶初月河水边仙枝浓阴，小锦稽首跪在卧榻边，伏了许久不敢动弹。

丹瑜唇角微微颤抖：“便是你丢了命，也不能让他丢了命！”

“徒儿知道错了！徒儿也想替流尘一死......可是......”小锦额际渗出汗滴。

魔夜灵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摇了摇道：“山神就不要责怪她了，她双臂被妖道折断，能跪在这里认错，实属不易，况且她哪里能是慧北的对手。”

丹瑜坐在卧榻边，双手握拳看了小锦许久才道：“罢了，去疗伤吧，之后送他们下山。”

丹瑜挥了挥手，稍有的无礼，不再看众人，凡星知道他定然心情不好，便道：“劳烦了。”

身后的邹瑶缓缓移出身子，眼神闪烁的站在丹瑜面前，犹豫许久终于道：“那......那我呢？”

丹瑜怔住，失措道：“你......怎么了？”

邹瑶眉头微微皱起，道：“你答应我的呢？”

“我答应什么了？”

气氛委实尴尬，魔夜灵与凡星搀起小锦，拉着凡月便出了树屋。

谁知人一走，更尴尬......

“丹公子，忘记答应瑶儿的事情了？”

“没有忘”

邹瑶露出一丝惊喜，抬首道：“真的？！那......”

“可是我做不到”

“什么？......”方才还绽放的甜笑慢慢收敛。

“对不起，我食言了。”

“......呵......你不是说好了......”

邹瑶不知是该笑着面对还是肃穆，一时间表情极为难堪，挣扎一番后她手中紧紧攥着衣角，落寞道：“为何？”

“留情生灾如今已经应验，我断然不会再拿我峚山众仙的性命来做筹码，我是峚山之主，护佑一方平安，若贪儿女私情之乐，又如何担得起山神之名，今后我只求清净修行远离尘埃，果正飞升上界，造福众生。”

“慧北妖道之事与情又有何干？你修行难道只是为了峚山众生？天下苍生便不是众生？我不是众生？”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你是众生，但也是我的心魔。”

“心魔？我原来只是你的心魔......”

邹瑶自嘲的退了一步，冷冷的看着丹瑜道：“你分明心在红尘，受其牵绊却堂而皇之和我谈心境，口不对心，纵使身处仙山又能如何？自欺欺人也不过如此。”

丹瑜眼神忽而闪烁，又急忙别过头黯然道：“纵使心在红尘，红尘也只是浮生一梦，终将过去。”

邹瑶缓缓挺直身子道：“我邹瑶不过凡人一个，寿限无常，确实配不上能活百年千年的峚山山神，既然这样，邹瑶就此告辞！也愿山神早日飞升，自此......不留遗憾。”

最后四个字说的极重，字字打在丹瑜心口，他手指攥的越发狠，直至邹瑶离开都未转头看她一眼。

丹瑜此时忽然很想墨流尘能在自己的身侧，他曾劝过墨流尘无数次贪恋红尘的结果，可如今他却羡慕他，佩服他！踏出这一步必定要失去更多，可是......究竟何为失去？何为得到呢？

......

凡星环抱着笑笑，身旁立着一只白鹤，待到邹瑶从树屋走出，便上前问道：“如何？小姐要留下来吗？”

话刚落，凡星忽然看到邹瑶眼圈泛红，小小的鼻头都像是涂了胭脂一般，她吸了吸鼻子将即将溢出的泪水硬硬憋了回去，忽而笑出两个小小酒窝，开朗答道：“不留！这破地方有什么可留的？！便是给我一千两黄金，我都不留！”

“小姐......”

“凡星，我们该回家了，这么长时间，想必爹都已经急疯了！”

“好.......可是，你真的放下了吗？”

“当然！我们永安城要赌坊有赌坊，要炸糕有炸糕，这里除了些精精怪怪还能有什么？回去吧！”

“嗯！好！”

凡星紧紧摁着怀中的玉石，小声道：“流尘，我们回家。”

......

三月后

永安城街巷中红结飘飘，香烟馥郁，到处是灯笼水粉钗冠发饰，街上男女成双，夫妻成对几人一团挤在晃人眼目的小摊前挑挑拣拣。

到处都是人声鼎沸人头躜动，巷陌间客贾喧，鸡鸣犬吠杂一片。

虽然喧嚣热闹，但所有人都喜气洋洋，浓情蜜意，偶有小客栈前立着毛笔写的旗幌“七巧节，打尖住店一律三折！”

凡星挑着两桶水看到这旗幌随风飘扬，一股子得意洋洋之意，心道：“真是世风日下，端午元宵也没见这些客栈搞些酬宾，七巧节......这不是明摆着给年轻人找个去处么......”

凡星狠狠白了眼在自己眼前飞来抖去的旗子，趁人不注意，从布靴旁拔出一只匕首将那旗幌划出数道破口后得意的扛着水桶回了顾家。

“魔夜灵！”

声如震雷，惊的魔夜灵手中的花包啪嗒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玉，又丢了

凡星将水桶一扔，疾速冲进屋内，凄厉的吼道：“你是饿疯了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那供桌上的东西是给墨石头的，不是你能吃的！你若想吃，我做给你便是，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么？”

魔夜灵方才被惊了一跳，见是凡星，急忙捡起地上的包子，不悦道：“给我和阿蛋做的包子只有墨流尘包子里一半的馅儿，再说了他是块石头，哪能吃得了，还不是像上次的炸糕一样被老鼠啃了！”

凡星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花包气到：“就是老鼠啃了我也愿意！你二人成日里赖在我这里，万兽林无事吗？灵郾无事吗？赶紧收拾行李给我滚蛋！”

凡月躺在院内的摇椅上被太阳刺疼了双眼，他用手中的书挡了挡，道：“今日怎的这么大火气？”

凡星心下一虚，她自是明了自己火从何出，还不是这恼人的节日，大家都成双成对的，连这院子里也让自己眼睛干净不得，她能不气么，这二人过上几日便以各种理由赖在她这里，其目的性显而易见，顾家院子如今与那插着“七夕，打尖住店一律三折”有何分别？！

可是她总不能说看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心里不舒坦，只能道：“我哪里的火气，天气太热而已。”

说着她假意擦了擦并无汗水的额头，又道：“你二人成日里黏在一起，不怕娶不到媳妇儿么？！”

凡星此话实乃故意言之。

凡月怔了怔斜睨了眼魔夜灵假意没有听到继续看书，魔夜灵亦是无所谓道：“媳妇儿？女人太麻烦！不如寻个志同道合的兄弟，欢欢乐乐过上一辈子！你说对吧！”

他忽然趴在凡月耳边，凡月急忙用书敲打魔夜灵的脑袋，起身闪开不予回应。

魔夜灵讪讪躺在凡月躺过的地方道：“只是你，人家七巧节都买些吃食，挂些灯笼，怎的你非要去那初月河担上两担水，奇也怪哉......”

凡星一边将木桶内的水倒入水缸，一边道：“孤陋寡闻，七月七水俗称七夕水，这可是仙女下凡洗澡留下的水，不仅可以长久储存还能治烫伤去毒疮，甚至有延缓衰老之用！”

“嗤！哈哈哈哈！”

魔夜灵听闻后狂笑不止，道：“仙女的洗澡水？那你之前不让小锦给你多留些！”

凡星眼角抽了抽，隐隐忍下即将出口的脏话，不再理会他，魔夜灵却不是个善罢甘休的，又道：“凡间女子哪个能永葆青春，纵使你想尽办法还是会老，我若是你，就看看那玉石裂痕是不是恢复了些，说不准墨流尘哪天还真回来了！”

凡星心中突然一丝抽痛，她顿了顿，没有搭话继续干活。

凡月忙插话道：“不过说起玉石，我倒是有些奇怪，怎的那供桌上的红布看着比之前大了一圈，难不成神仙哥哥真的能活过来？”

凡星闻言愣住，反问：“你说什么？大了？”

“对啊，好像是大了那么一点儿......”凡月用手比划着。

凡星忽然扔下木桶，向屋内冲去，突然屋内传来一声清脆“啪”，复而是桌椅倒地的声音。

凡月与魔夜灵急忙冲进屋内，赫然看见凡星双手颤抖，捧着凡月那红绢，双眼睁的极大，惊慌失措结巴道：“......没......没了......”

魔夜灵奇怪：“什么没了？”

“墨石头......又没了......”

凡星僵在原地，刹那间丢了魂魄，两眼发直。

二人这才看到，那红绢中空空如也，而地上打碎的是一块成色极为普通的青绿的玉佩，这玉佩还雕了几朵极为艳俗的花......而墨流尘的真身......果真不见了！！

这一次凡星极为平静，她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痛哭流涕，更没有四处寻找，仿佛丢了这玉石如同丢了一块帕子一般，稀疏平常。

......

是夜，七巧节的吵嚷喧嚣渐渐安静，凡星赶走了魔夜灵与凡月，一个人反锁了顾家小院的院门，独自坐在树下拿出凡月留下的竹酒满满斟了两杯，一杯撒在地上，一杯灌进腹中，灼热滚烫辣的她双眼泛红。

风拂草叶寂无声，行云有影月含羞，此一杯在肚中缠绵往复，一瞬间似真似幻。她倚着院中的大树闭上双眸。

......

“姑娘，你究竟想怎样？”

“实话说小女会些术数，眼见公子眉间黑气萦绕......小女想帮帮公子。”

“那姑娘能否告知如何解了这劫数？”

“我只需要你身上的一件信物......”

......

“嗤”凡星忽然想到此闭着双眼笑出了声，慢慢的她眼角有一丝晶莹。

......

“墨流尘！”

“怎么？没见过如此绝世的公子？”

“厚颜！”

“你怎会知晓我有危险？”

“感觉到的。”

......

“你，喜欢我吗？”

“喜欢”

……

“谢谢你啊，听说那若木极为难取”

“不用谢，举手之劳”

“看来你对我家倔老头还挺上心的”

“我只是对你上心”

......

凡星唇角缓缓下垂，带着水珠的睫毛轻轻颤抖。

......

“这世间我从未怕过谁，你若是想以此为借口救我，我告诉你顾凡星，我不会领你的情”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顾凡星，你我同卧一塌已是夫妻，我又怎能允许你嫁给他人！我墨流尘的女人，谁若敢碰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

“你疯了么？你抓鱼做什么？”

“吃两条，剩下的都放了！”

“你那么怕鱼干嘛要吃鱼？”

“我想将你与他做过的事情都做一遍，若是我早些认识你，陪你度过那些时光的便是我”

“怎么可能，那是我还是个孩子......”

“这百年间，我遇见世间凡人有千万，但，只有你，值得我驻足千万遍。”

......

凡星忽然睁开双眼，用力摇了摇头，但墨流尘的声音却在脑海中驻足，不论怎么用力晃动脑袋都挥之不去，那一幕幕回忆一遍遍涤荡，搅的她生不如死！

忽然她捂着脸强忍住声音哭了起来，还是那个院落，角落里那一堆是墨流尘劈好的柴，石桌上放着顾老头为自己缝制的绵甲，已经入夏，这些却都原模原样的摆放着，可是......白驹过隙，物是人非......

“爷爷......墨石头......流尘......墨流尘......不要留我一人……”

哽咽的声音伴随着阵阵痛彻心扉的呜咽，低低浅浅直至再无声息。

……

“永安城的女霸王又回来了”

“听说了，听说了！以前还打着锄强扶弱的名头横行呢，现在连名头都不打，只要看不过眼就出手，真是......哎！”

“听说她此次回来较之前更为嚣张，以前靠的是邹老爷，但终归有个县太爷压着，可是现在是皇上他老人家发了话，不仅褪了她的奴籍，还赏了她真金白银千两，不可谓不风光。可谁知她拿了钱还不满足，硬要的永安城不得安宁......这不昨天街口那卖鱼的又被打了！”

开元茶馆茶座上坐着几个永安城的百姓，窸窸窣窣不停嚼着舌根。一个身穿灰色粗布衣衫的白面小公子对身侧高一点儿的道：“要不要教训教训他们？！”

高一点儿的轻轻按下小公子的手，忽然站起身走到几人身侧，端起桌上一盘红烧鲤鱼道：“这是你们点的？”

几人一下没有认出凡星乔装的模样，不耐烦道：“是！是我们点的，怎么了？”

忽然凡星将高高举起的鱼“啪嗒”反扣在众人面前，挑着眉角缓缓道：“你们不知道永安城里不许吃鱼么？”

听到此话，忽然其中有一食客认出了凡星，一下跌坐在地，结结巴巴道：“是......是顾凡星！”

这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邹府可以，不知道顾凡星可就是找死！

几人急忙解释：“是......是老板赠的菜品......”

凡星哪里能听得进去，她一掌将食碟拍碎，啐了一口道：“鱼，这么腥！这么臭！所以才让你们的嘴也变得如此之臭，既然你们爱吃鱼，就给我将这开元茶馆的活鱼全都吞了，不然我饶不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