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人静，除了殿外巡逻的玄衣军，再无他人。

魔夜灵忽而用手托着腮静静的看着他，烛火跳跃在二人之间，像是妖娆舞动的女子，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凡月终是抵挡不住魔夜灵诚挚的眼神，放下书道：“这么晚，巫主都不用休息？”

“休息？时辰还早。”

“不用继续谋划你的大计？”

魔夜灵怔了怔随即覆上了笑容道：“自是要谋划的。”

凡月诮笑一声，复而冷下脸道：“巫主手段高明，可拿万兽林的少主做筹码，是不是代价有些大？”

“筹码？来来回回你只当我是为了巫族，可你仔细想想我又何尝不是为了万兽林，为了你二人？”

“荒唐！你可知那万亦楚险些将我姐姐杀了！”

“结果呢？”

“......”

魔夜灵一旦坐下便是个无骨的，他半躺在桌案前的羽榻上，露出邪魅的笑容，道：“凡事总要有个过程，过程定然有好也有坏，而我们只看结果不好吗？”

凡月一时语塞，恨恨的看着魔夜灵道：“是非黑白全出自你口。”

魔夜灵挑眉兴致满满道：“这话怎的听起来像是娘子在埋怨夫君？”

“你！”

凡月忽而大怒，他只觉得魔夜灵没有正形，却不想竟当着自己面说出了这么不知羞耻的话语。

“你胡说什么？你我皆为男子，什么娘子相公的，请巫主自重！”

凡月气红了脸，嫣红从脸蔓延至脖颈，他面上的疤痕扯了扯，急忙转过头不再看他。

魔夜灵忽而沉下声音道：“疼吗？”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凡月措手不及，他愣了愣问：“什么？”

“这里！”

魔夜灵指了指自己的一只眼，神色暗淡道。

凡月愣愣回道：“与你何干？”

魔夜灵周围似乎在刹那间覆上一层阴郁，他缓缓起身，拳头捏紧又松开，道：“你当时......一定很疼对吧？”

“......”

凡月怔了怔，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魔夜灵慢慢转身离开，走到殿门口他驻足道：“是我欠你的，是我没有做到。”说完徒留一抹暗影渐渐消散在黑夜的巨口当中。

凡月呆呆的低下头看着方才被他压皱的羽榻，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对他说的话：“只要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是啊，自己需要时，他在哪呢？

......

祭祀大典后，凡月没想到纪沐云狡猾至极，竟早早料到魔夜灵为他设下的陷阱，兽丹没有到手，收复万兽林又要拖上一阵子，凡月心中憋闷，想起自己对墨流尘一直有所隐瞒又被他察觉，心内也愧疚起来，离开襄都之前他决定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墨流尘，不想话说到一半却被前来的魔夜灵打断。

送走了墨流尘，魔夜灵拿出了那个锦囊：“这里有三颗灵丹，可助你承兽丹之用”

“为何有三颗”

“日后我再告诉你。”

......

就在凡月离开万兽林后终是知晓了这三颗灵丹是何物所化，墨流尘道：“你身上之物是巫族至圣至洁之灵所炼化，炼化此丹需要用十年修为灵力，看来此次祭祀大典，不单单是因为纪沐云没有兽丹灵力反噬......”

凡月愣住，他细细品味墨流尘的话，难道十年前魔夜灵就已经在炼制这三颗灵丹？

“神仙哥哥，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只有你二人才能知道。”

凡月紧紧攥住手里的锦囊，他其实早该想到，同为巫族，魔夜灵这么多年一直被金甲军牵制，又次次被纪沐云击败，定有端倪，毕竟巫族可以通神，怎的连简单结界都设的那样难......

原来他竟在多年前早已把诸多灵力放在这灵丹上......忽而他心内沁入一丝暖意，这些年他从未放弃他，一直在等他......

......

此一别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此一别本以为天涯各自一方，不想......

再见面时，他那白面书生的模样，一眼就被凡月看穿，骨子里的不羁遮是遮不住的，他说是为讨马而来，凡月却知道他此次急着前来定然有事，可是未令他想到的是，他竟舍掉了自己一身灵力救了墨流尘......

若是之前那三颗灵丹是他的赔罪，那么此番又是为何？

顾家并不大，入夜，魔夜灵贪看身边的少年郎，虽凡月面目可怖，但也被看得坦然，之前打扰了凡星与墨流尘的春宵，他心中一直不安，此刻被魔夜灵拽回来，心思却如飘蓬起伏不定。

一张不大的卧榻，魔夜灵支棱着长腿，晃晃荡荡，眼神一时也未离开凡月。

“你在想什么？”魔夜灵侧过身子托着脑袋问道。

“没什么。”

“你不会是看到不该看的动了春心吧？”魔夜灵笑得狡黠。

凡月蓦地羞红脸面道：“口无遮拦！”

“遮拦？”

魔夜灵躺下身子呆呆的看着屋顶道：“今后我再也不想要什么遮拦！”

第二百零一章 番外：凡月与魔夜灵终章

凡月没有细究他的话，自顾自道：“谢谢你救了神仙哥哥。”

魔夜灵唇角缓缓翘起，两只着着黑靴的脚晃了晃道：“这是你应该谢的！”

“为何？”

第一次见有人将谢意接受的这么坦然，凡月倒是没有想到。

“因为我救他不仅仅因为他救了母亲一命，还因为他也救了你。”

“......”

凡月忽然无话，垂下眼帘不再直视他。

魔夜灵继续道：“虽然我接受你的谢意，但接受的原因是因为谢谢是从你口中说出的，对我来说谢谢二字亦是一种原谅。”

忽而魔夜灵坐起身子，眼中一亮道：“那是不是从今往后，我二人便扯平了？”

凡月暗中抚了抚怀里的锦囊，缓缓道：“我二人何曾又互相亏欠过......”

此话一出，魔夜灵怔住，似乎这句话将他多年来的愧疚与心中难以抹平的褶皱全部抚的平展。他倏地笑了，笑的冰雪尽融，花枝颤颤，凡月抬起头看着他明媚如初日的脸庞，情不自禁的挑起唇角......

十年的伤痛在他面前竟有了痊愈的之兆。

“凡月，你不困吗？”

急转的话题让凡月愣了愣，木木回应道：“困......困啊！”

“那就来一起睡吧！”魔夜灵倒像个孩子似的笑得异瞳被敛在了弯弯的眼眶里。

听闻此话凡月瞬间清醒，慌忙道：“你先睡，我不困！”

“你方才不是说......”

“不困不困！”凡月摆摆手背对魔夜灵盯着墙角含糊道。

魔夜灵坏笑道：“明天可是要赶路，现下再无卧榻，我可不会睡地上，再说你我二人皆为男子，你又害怕什么？”

“我......我几时害怕了？”

“没有害怕为何不过来？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

“你若是不过来，那就是心里有鬼！肯定见我生的漂亮在打我的主意。”

凡月一听蓦地直起身子，冲到卧榻边，一屁股坐在卧榻上，道：“往那边些......”

魔夜灵见激将法得逞，暗暗捧腹，假装眯起双眼往里面挪了挪，虽然让出的位置不大，但是凡月生的瘦弱，躺下一个他还是可以。

不想凡月刚刚僵直着身子睡下，魔夜灵忽然翻了个身，趴在他身侧，一手搭着他的胸口，一只脚浪在他腿上，嘴里嘟囔着：“真暖和！”

凡月大惊，忙努力起身，却不想魔夜灵就是失了灵力也比自己力气大了许多，加之他身形高挑常年习武，任是凡月如何努力，仍被魔夜灵的长腿压制的动弹不得。

“魔夜灵！”凡月低声怒吼，像是只小狮子一般。

魔夜灵暗暗发笑，好不容易忍住情绪，正色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立刻睡到一边去！”

凡月又挣扎数下，终是在不可抵抗的力量下作罢：“什么条件？”

“叫声灵哥哥”

魔夜灵一边说着一边认真凝视着凡月微微翘起的唇珠。

“休想！”

凡月倏地别过头去，心中莫名突跳不停。

魔夜灵有些失望道：“天天管那石头脸一口一个神仙哥哥的叫着，怎的？我比你大十岁，怎么就不能让你叫声哥哥了？”

凡月怒道：“他与你不同。”

魔夜灵滞了一瞬，笑容慢慢敛去，沉声：“怎么不同？”

“反正不同就是了！”凡月倔强，不再多做解释。

魔夜灵倏地收回胳膊和腿，所在了卧榻另一侧，再无声响。

一个时辰过去了，凡月却并无睡意，身侧之人一点声息也没有，他一直觉得胸口憋闷，慢慢坐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

“你去哪？”

魔夜灵竟也没有睡。

凡月道：“屋内憋闷，我去透透气。”

“外面还在下雨”

“我知道”

“凡月”

魔夜灵声音不似往常，凡月回头：“嗯......”

“有何不同？......”

凡月凝滞，他不知道魔夜灵为何会这样问，他从未见过魔夜灵如此执着，声音低沉像是带着一抹哀伤，凡月莫名感觉自己心中像是被人拧了一把，终是不忍心道：“他救了我，如今又是姐姐的心仪之人，自是与你不同。”

“我也想救你啊，可是......可是......”

魔夜灵坐起身子，认真的看着凡月一时语塞。

凡月接道：“可是我现在不要你救我”

魔夜灵瞬间神色黯然倾颓。

“我只要你莫要再说话不算数就好”

凡月本想出了门去，此时他又爽利的躺下身子，背对魔夜灵不再做声。

魔夜灵看着凡月的背影品着他的话，口中喃喃：“我何时？......”

忽而他眼前一亮，眼角弯出好看的弧度，一轮明月高挂枝头。

顾家偏房内......

“魔夜灵！”

“怎么了？......”

“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我睡着了！呼......”

“......”

......

万兽林天罡御兽阵开启，为了救下凡星，为了自己能够不再为众人添乱，凡月终是在魔夜灵强迫下吞下了灵丹，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之前他以为此丹只是补充灵力，可不想魔夜灵的灵力果真至洁，他不仅灵力大幅恢复，就连那疤痕都慢慢淡化，更让他震惊的是，第二颗灵丹竟在他的眼眶中重新塑出了一只眼球，十余载他眼中血脉早已堵塞瘀滞，究竟是纯到何种地步的灵力才能让他重见光明。

不仅仅如此，随着旧痕与眼睛好转，他发觉自己的身形也在发生巨大的改变，在永安城他吃不好又断了兽丹之脉，阻碍了他个头的生长，而今却在灵丹作用下一切恢复如初......

凡月明白这十年，三颗灵丹中有多少魔夜灵日以继夜的努力炼化，才得来他今日的重见光明，这些时日魔夜灵虽不在他身侧，但从未放弃过寻他，也坚信他还活着，有这一点就足够了！而今他亦能以出尘的面貌重新面对他，终是不负他的良苦用心......

多年后凡月仍有一事不明：“我的容貌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为何你从不表露任何情绪？”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他许久，之前他在面对邪魅狂狷的魔夜灵时总是有意避开他留着伤疤的眼睛怕引起他的厌恶，之后他自信满满站在魔夜灵眼前时，他却也毫无波澜。

魔夜灵向空中抛出一个梅子，用嘴接住，道：“在我心中，你从来都是一个模样！”

“什么模样？”

“我喜欢的模样！”

魔夜灵说的洒脱，像是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他所吐露的话语却让凡月惊涛骇浪，如果他没猜错，这是魔夜灵第一次对自己直白坦言心中所想，像是一张薄薄的蚕丝纸被撕扯开来......

往日里他忌惮他人眼光，而今他豁然开朗，他一直努力靠向自己，从未有后退之意，自己又有何理由再去逃避自己的心意。

“灵哥哥”

凡月迎着微微有些刺眼的冬日暖阳唤道。

他明显察觉身侧之人顿了顿：“我想我和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孝的人了！”

“为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凡月躺在摇椅中晃了晃极为悠哉，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魔夜灵愣了下随即“嗤”的笑出声：“你有个神仙姐夫，还怕没有什么灵丹妙药？......”

凡月假意蹙眉轻斥：“胡闹！”

魔夜灵坐在一旁侧头静静的看着凡月，“你真的原谅了我这十年未曾找到你？原谅我没有履行承诺，言而无信？”

凡月轻笑一声转头看着他，道：“那时我只是个孩子，而你亦是失了父母，还要承担起巫主之责......你我都是可怜至极的人，为何如今还要相互折磨，该过去的终是过去了......不是吗？”

话毕，魔夜灵对着长空哈哈大笑，眼角有一丝莹润，他极为敞快：“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你我二人现在果真最该担心的是你方才说的那件事情了！......”

凡月亦是眯了眼，露出许久未有的笑意。

顾家小院树干上的枯叶在阳光照射下斑斑驳驳，两个人躲在这啼鸦扰人处窃窃私语，打打闹闹，枝头初现几簇绿蕊，漾出栩栩春意......

都说时时有好时，日日是好日应该就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