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岚按照林之业的吩咐，离了国子监之后，又去了北靖王府一趟。

介衍今日没有来，学官们也没有追究她晚到的事，她忍过了午饭，便去向太妃求见了——也正如林之业猜测的那样，轻岚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太妃那边的求见石沉大海，临走时才得到些微口头上说着不必客气的回复。

轻岚回了家塾，原想避开之前的同学直接回家，不想却又遇见了知雨，她颇为关切地拉着轻岚的手又往酬勤堂坐下了，轻岚亦不好推辞。想着介衍也许今日一整日都不会露面，轻岚提笔留书一封，说了自己近日将离开王府家塾，去国子监求学之事，打算托府中人转交给他，是为告别。

正写着，知雨凑到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阿姐可知，为什么今日祁链没有来么？”

轻岚这才发现——原来今日祁链与介衍一样，都没有来。

知雨略微神秘地顿了顿，才笑道，“早晨徐文和我说，北靖王府的人…昨儿到御前告了一状，说祁链在王府里恣意妄为，持弓行凶，皇上大怒，斥责他在家反思来着。”

轻岚一怔，忽然想起昨日介衍口中“他看错了我王府的治家之道”，这才真正领悟到介衍这句话的含义。

介衍的这一招果真奏效，这一整日，家塾中都无人来找自己的麻烦，就连平日里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另两位同门，也主动与轻岚和知雨友好地打了招呼。

知雨看起来很高兴，尽管这一整日姜芸都没怎么理会她。

家塾下学前的最后一堂课是乐理，尽管学官正从基础的识谱开始讲，但不妨碍每人的桌上都摆起了一架古琴。

“对了，阿姐……我差点儿忘了，”知雨在一旁道，“我昨日按你的交待，把乐谱转交给了灵哥哥，他当场就看了，而且特别喜欢。”

“那就好。”轻岚低声道。

“他还说，若是那位叫林萧的乐师有空，他近日想去前往拜访，”知雨道，“他希望阿姐代为转达。”

轻岚不置可否，心中微微有些开怀，最近实在是多事之秋，杨既灵的消息令轻岚感到安慰。

下午回家，还没到门口便看见几架高头大马牵着的马车停在家门口，知雨跟在轻岚身后进了家，府中另一个管家钱忠连忙上前来迎，说家中一日来了两位贵客，老爷正在撷芳园里作陪，请两位小姐快些过去一趟，有人找。

两人连衣服都没有换，连忙往撷芳园赶去。

“阿姐……你猜会是什么事呢？”

“你瞧着刚才车马前挂的灯笼没有？”轻岚皱着眉头，心里也没有底，“一个是宁远将军府的，一个是东宫的……”

轻岚没有接着说下去，知雨的脸色一白，心中立时祈祷，这两尊大佛哪一尊都不好惹，希望他们今日千万不要来闹事啊……

才进了园子，便听见之前那位公公一声又尖又细的呼告，“哟，人来了，可算来啦！”

未等轻岚走近，那太监提着衣摆，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了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把知雨吓了一跳，紧紧抱住了林轻岚的胳膊。

“奴婢……给林家姑娘赔不是了，奴婢是个没眼力见儿的，昨日的事，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那太监继续道，“今儿个太子爷教训了奴婢，奴婢这才知道，姑娘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一想起昨日奴婢的冲撞，哎，奴婢这心就——”

见这太监一面说着，一面涕泗横流，一双膝盖虽然跪着却不断往自己这边靠近。

“这位公公！”轻岚喉中微动，伸手作制止装，“你不要动了，你叫什么？”

“奴婢，姓栓，姑娘喊奴婢小栓子……就行了！”

轻岚定了定神，这才扫了撷芳园一眼，父亲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坐在撷芳园中八角亭下的桌边，那中年男子的身后站着祁链。岫娘不在，但林檀跟在林之业一旁，众人此时都看着这边的情形。

“栓公公，你起来。”

“嗨，只要姑娘一日不原谅我，我就——”

轻岚心中翻了个白眼，低声提醒道，“您一个东宫的公公，当着宁远将军府的面这样哭闹，就不怕，丢了太子的脸？”

像是才想到这一层，栓公公破涕为笑，站起了身，半请半推地和轻岚一道往里走。

知雨与轻岚一道给林之业请了安，又听他介绍，一旁的中年人，便是宁远将军祁守德。

祁守德与林之业年纪相仿，看起来却比林老了近十岁，常年累月的战火将他的脸磨得凶厉，额顶一道疤从天顶披至右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野豹头狼。

他简短地说了来意——今日是专门带着祁链上门赔礼道歉的，还望轻岚姑娘宽宏大量，原谅了他这一回。

轻岚看了一眼一旁仍是面带傲色的祁链，笑了笑，“还是算了吧，祁公子的道歉，我可受不起。”

林之业佯怒着喊了一声轻岚的名字，另一头祁链立时跳脚，冷声道，“林轻岚，我可告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跪下！”

宁远将军一声巨声的呵斥，让整个撷芳园立时鸦雀无声。

“还嫌自己的招惹的是非，不够多么！”祁守德满腔怒意，这才又颇为不满地盯着林之业，半眼都不瞧一旁的林轻岚，“林掌事，今日是圣上发怒，我才带着犬子登门赔礼，还望林掌事能知进退，懂——”

话音未落，轻岚已经笑了起来。

祁守德狠狠地拍了一掌桌子，“你这小儿，好不识抬举！”

“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祁链敢在书塾行凶。”轻岚冷声笑道，“祁将军请回吧，祁链的所作所为，恐怕原本也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你若是继续在我林家耀武扬威，你且担心将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祁守德捏紧了拳头，“林之业！”

林之业又被点了卯，他双眉微挑，站起躬身道，“将军见谅，我这女儿，自幼在山上野惯了的，也……不懂下头的礼数，我今后一定好好地教她。”

“你便说吧，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肯罢休？”祁链怒不自盛。

“也容易，”轻岚笑道，“祁公子真的有意致歉，便也站去那院中，让我射上十箭，如此，以往种种，便一笔勾销。”

“你——”祁守德听罢先坐不住了，“小小年纪，心肠怎么如此恶毒。”

轻岚脸上此时没有了半点笑意，她冷声道，“你当道歉是什么？做了错事，低个头，旁人就要陪你演一出将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