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书堂的十二座楼以数字推名，称为“一书楼”、“二书楼”并以此类推。

可以由轻岚自由出入的是前四座。这四层中主要收录的书册分别是地方志、古物图与诸国建制。

此番进大书堂，轻岚为两件事。

一为了解各国风土人情，为国辩做些准备，以应万一。

二为研读景国历史与律法，或许独立门户之法就在其中。

轻岚取了各国的地图册与都城的地方志，来到一书楼的顶层——那儿的东墙上绘着一副约三米高，五米长的“万国图志”，绘着中原诸国的详情。

地图上一共有九个国家——包括了数年前被景国所灭的戴国。

正如李慕之前在堂试所言，景国在诸国中间的位置——除了最东边的金国，便与剩下所有国家接壤。

正东边的卢国与北部的魏国，是如今天下最强盛的两个国家。光是卢国与魏国的国土，几乎就占据了版图的一半。

卢与魏因为幅员辽阔，都是产粮大国。卢国气候温暖，春种水稻冬种麦，且国内水系众多，是以富饶康平。

魏国横亘了景、卢两国的北部，气候冷了些，虽然麦子一年只收一季，却有着中原最大的盐矿与铁矿。

东南方的禹国，面积与景国差不多大，这也是轻岚母家的所在。是个门第森严却没有太多存在感的国度，只有一点，禹国盛产美人，这里的女子题诗作画都是标配，各家通常还有各家的绝活，譬如禹绣，天下的织姬都巴不得自己家里能娶一户会禹绣的妯娌，只消一针一线，便叫粗布变黄金。

接着是南方的夏国，西北的纥国，西南的贡国，它们共同围成了景国西南的边境——天芒山脉就成了天然的国境线。

整个中原的大型木材几乎全部取自这座绵延了四国的山脉，纥、贡两国既依赖着她抵御东边的威胁，却也被这大山阻塞了交通。夏国虽似景国一般背靠山脉，可是岱安江出了景国便打了个折，向东去了，整个夏国都没有一条可以吃水走重船的河流。失了水路，辎重运输便如登天之难……

轻岚对着地图翻开了各国都城的地方志，并拿来一本空册，一边读一边将重要的信息择录下来。

等到大书堂的守搂人上来清场时，太阳已经西沉了。

轻岚这时才感到腹中饥饿，肩膀酸疼，但自下山以来，这大概是最令她感到轻松自在的一天。她拜别了守搂人，独自出了大书堂，顺着此前常津领她走过一遍的路出了北门。

这一路依然人迹罕至，但轻岚却不像上次那么自在，她频频止步，留意四周——黑暗里似有人尾随，且不止一人。

那几人随着她的步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她踏出了北门，才彻底消失。轻岚心中略有些不安，但想起国子监中少有女子出没，或许自己的出现还是招来了些许注意。

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想做什么。

轻岚快步踏入不远处的繁华街市，将孤灯相映的国子监抛诸脑后。她回望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安全了之后，才快步踏进眼前繁华的街市中。

坐了一日，也着实需要活动活动筋骨，她让北门外候着的车夫先走一步，自己趁着夜色散步回去。

林家的宅子就在岱路城的西南边，西边是平头百姓们居住的地方，故而夜里也热闹。

从西城门到皇宫的这一段路，靠近皇宫的一半一入夜就戒严守卫，剩下的一半则是岱陆城的夜市，每个月的初一、初八、十五，附近村落里的人都会来赶岱陆城的集市，多数人不会当日回程，而是在岱路城中歇一晚。

为了能赚些钱，他们与附近的居民就会在西街上接着白天的集市继续摆摊儿，多是家中做的一些宵夜小吃和手工玩意儿。

轻岚饥肠辘辘，坐下要了一碗面，才吃了几口，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喧闹声，她抬眼一看——竟就是自己前几日多事扶过的那位老先生和他的少年随从。

四周围绕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女孩子嘤嘤的哭声，轻岚大口把面吃完，也凑上前去看，不知道这位老先生今日又在城中做了什么……

离人群的中心越近，里头的声音也就听得越清楚了，只是听了半天，轻岚也没从她的哭诉里听出名堂来，拉了拉身旁的小哥，问道，“请教，这怎么有位姑娘，当街坐在地上哭？”

“嗨，今儿不是市集么，这姑娘刚拿荷包砸了那少年郎，这个老头就冲出来对着姑娘一顿痛骂，好不讲理！”

轻岚一怔，“砸荷包……做什么？”

“外地人吧？”小哥看了轻岚一眼。

轻岚连连点头。

小哥扶正了自己的帽檐，换了一副正经的表情，因为周遭嘈杂便放大了音量，“咱们岱陆城，每个月就这么几次市集的机会，那谁家有未娶未嫁的姑娘小伙儿，就跟着一起出来转转，见着顺眼的就丢个荷包，要是对方有意，就拿着荷包过来还了，两边好说话；若是无意，那荷包也是姑娘的好意，收了带回去要留着、丢了都随意。”

“还有这样的风俗，”轻岚眨了眨眼睛，想着若是有不知情的少年景国，看着姑娘往自己身上砸荷包，说不定顺手就还了……

接下来的事，轻岚就看懂了，那位老者当街就教训起这位姑娘“是何等的不矜持，还没出阁，竟然自己上街挑男人，真是成何体统！”

那姑娘也不辞穷，红口白牙理直气壮，“你既然不愿自家孙儿出来与人说亲，为什么不照市集的规矩，往手腕上绑上白绳，如今被误会了反而来说我的不是？”

那老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急怒之下更说出许多糊涂话来，什么“女儿家不好好待在家里出来抛头露面”“无端端引诱别家男儿不守妇道”“景国不给女子裹脚才让这岱陆城如此阴盛阳衰”云云，周围的人群里亦有不少年轻姑娘，越听越好笑，不等苦主开口，人群中忽有一人，解下自己腰间的荷包，直往那老者脸上砸去。

“老人家，您说的这些，奴家也不懂，不如今晚请您，到我家里来，给我好生讲讲？”

这声音轻柔酥软，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位柳腰花臂的少妇，她盘着高高的发髻，面若桃花，言语中满是挑、逗之意。

那老人听得此言，脸涨得通红，手对着少妇指了半天，口中愣是骂不出一个字。周遭的姑娘一瞧，纷纷解下了荷包往那老人身上砸去。

“老人家，也来教教我？”

“您这孙儿可真俊，还是来我家里吧。”

“来我家！”

这声音时起彼伏，那少年见自家爷爷又要气晕过去了，连忙拦在前头，对着方才砸他荷包的姑娘与周围的人群连连鞠躬，慌声道，“我们远道而来，实在不知道贵宝地风俗，求各位姑奶奶高抬贵手，我爷爷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折腾，求求各位，就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见少年道歉，众人扶了姑娘起身，这才说笑着散了。少年扶着老人在街边坐下，连连给老者抚背。

那老者咳嗽不止，轻岚见状，往一旁茶馆要了一壶茶递送过去。

少年接过，刚要道谢，便认出眼前正是前日遇见过，还扶了爷爷一把的姑娘。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