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燕都。

一座百尺的高楼上，蒸腾的云雾飘进了半开的茶室。正北边的锦座上，一位身着华袍的贵人正斜斜地躺靠着椅座。

他左手的拇指与中指轻轻地捏着一柄银色的细杆烟枪，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侍女为自己煮茶。

这里是魏国的天师府，始建于三百二十一年前，是国境之内最为雄奇壮丽的建筑，也是魏国一切情报、智库汇集交替之地。每一朝都有一位天师居住其间，专司天师府的管理，并受皇命为重大战事、政务提供谋略与建议。

人们理所当然地以为能够胜任这样工作的大约是一位垂垂老矣的白发翁，所以，每当一位朝臣第一次领受皇命，来向天师讨教的时候，他们都会惊得合不拢嘴。

谁都不会想到，天师府中竟住着一位妖孽般的人物。

此刻，侍女手持木勺，速度均匀地搅拌着砂壶中的水，将沸未沸之时，门外传来一阵厚重的脚步声。

侍女的手没有停下，目光也没有偏移一寸，来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可茶室之内的人仿佛都没有听见。

“镇国将军卫中，求见天师。”

见门帘里没有传来回应，外头的人又把声音抬高了几分，“镇国将军卫中，求见天师！”

“让他进来坐。”

这一次，帷幕里传来了一声轻而慢的吩咐，站在门边的两位童子为眼前的这个大胡子将军拉开了门帘，道了声请。

卫中进了门，两三步就绕过了琉璃屏风，见到此刻正半躺在坐塌的天师，他深吸了一口气，连珠带炮地开了口，“天师你听说了吗，杨玄庭回景国的都城岱陆了，而且贡国失踪的公子澈也在岱陆现身了，这万一让李晋那个老匹夫察觉了先机——”

“坐下，坐下……”坐塌上的贵人笑着，像是撒娇似的皱起了眉，“轻松点儿。”

茶香渐渐浓郁了起来，经手那侍女繁复而优雅的操作，最终落成了两杯青绿色的茶汤。

“你尝尝。”坐塌上的贵人望着其中的一碗茶汤，对卫中道。

卫中重重地叹了口气，端起杯子，一口就把所有的茶水都喝完了。

“这什么怪味儿……”卫中放了杯，吐了吐舌头，“天师配起新药了？”

“卫将军喜欢这个味道么？”

“……”卫中住了口，喉咙又不自觉地动了动，“喝的时候觉得苦，这会儿又觉得香甜，说不好。”

“这是景国梁州的茶叶，玉生烟。好容易才搞到一点点，我就到这茶室里，自己尝一尝。”

“茶叶？”卫中看了一眼一旁的瓷罐，“就拿这叶子泡的水？”

坐塌上的贵人哼笑了一声。

“哎我的天师大人，求求您了，别再逗我玩了吧。”见坐塌上的贵人似乎仍是玩心不减，卫中靠近坐塌，几乎是跪了下来，“我知道天师府的消息一定比我将军府灵通，现如今该如何是好，您再拿个主意吧。”

“不知卫将军想让我拿什么主意呢？”

卫中感慨道，“如今这个局势，我担心公子澈突然出现在岱陆是想向景国借兵，若是如此，将来恐半个贡国也会落入景国之手。”

说到这里，卫中停了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道，“他们几年前才吞了戴国，如今若是再吃下贡国，只怕将来……”

“吃不下去。”

“啊？”

坐塌上的贵人换了个姿势，他的长发凌乱地铺在胸口，手里捧着茶杯，正贪婪地嗅着茶汤的香气。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贵人低声道，“我说他们吃不下去，他们就肯定吃不下去。”

“天师这是……已经有安排了？”

“没安排。”贵人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卫中，“说他们一定吃不了，是因为这会儿他们自己已经乱了。”

“乱了？”卫中没有明白，追问道，“天师是说什么乱了？”

卧榻上，贵人直起身，笑着将茶杯重新放在了案几上，“人心。”

说着，他走到不远处的书桌前，拿起笔，在一道细长的纸卷上，心平气和地写下“尽力阻拦”四个字，待风干后便命人卷起，送下了楼。

“我近日才想去岱陆亲自走一趟，卫中将军可有兴趣？”

“这……怕是晚了吧？”卫中有几分惊讶，“明日景国的国辩就要开始了，等我们到了岱陆，恐怕都结束了十天半个月，肯定是什么也看不着的。”

贵人冷冷地笑了一声，“难道你以为本府是为了国辩去的？”

卫中一时愣住了，“我听说各国都专门派了使臣去岱陆观摩这场盛世，听天师的意思，却像是对此全无兴趣？”

贵人又是一声冷笑，“要不要开放行商，对景国来说根本不值一辩。可他们不仅要为此大张旗鼓地设置论场，景国的朝臣还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种腐朽之气，我坐在天师府的高台上都觉得受不了。”

卫中哦了一声，双手抱拳道，“总之，天师若想前往，末将一路护送便是。只是，末将有个条件……不不，一个请求。”

贵人眼中藏起几分笑意，低声道，“说。”

“我想和杨玄庭交个手试试。”说起这个话题，武人卫中的眼睛里便亮起了光，他看着又重新回到坐塌上的天师，恳求道，“若天师能答应，末将，不胜感激！”

“你们武将的切磋不是家常便饭么？”贵人浅笑着问，“连这也要来问我？”

“自然，自然，”卫中一笑，“那种演武场上的比试，是半点意思都没有的，我想和杨玄庭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让他能使出全力，可若要这样，还得用点别的法子……到时候就怕会坏了天师的安排。”

“你尽管用你的法子去逼迫他。”贵人轻轻在银色烟枪的一头嘬了一口，“若是能坏到我的安排，算我输。”

听到这句话，卫中便放心地行礼告辞。

“对了，”天师望向他，“你的妹妹小媛儿，若是也想和我们一道去，你不要拒绝，带上她便是了。”

“……”卫中又是一怔，刚想说些什么，又犹犹豫豫地将话咽了下去，低声答了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