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链与姜芸已经在二楼露台的空桌边坐了下来，两人喊小二过来，叫了三五道小菜，祁链抛出一锭碎银飞快地结完了账，便和姜芸说说笑笑地看着前方的红门广场，且不时向林轻岚与杨玄庭的方向投来轻蔑或厌恶的目光。

然而，当祁链再一次转头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南边的栏杆边，只剩了杨玄庭一人凭栏远眺。

林轻岚不见了。

祁链心中略略有些不安，还四下扫了一眼，都没有在人群中看见林轻岚的影子。

他微微一笑，或许她林轻岚是受不了这当众的羞辱，所以随便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吧。

忽然，姜芸又拉了拉他的衣角，他不以为意地看去，只见姜芸脸上露出几分难堪与恐惧的表情。顺着姜芸的目光，祁链转头——

哗地一声，一壶热茶从头淋了下来。

“啊啊啊——”祁链惊得跳了起来，那热茶说不上是滚烫，也算是浇得人皮肉生疼，他甚至来不及看来人是谁，像只猴子一样在地面上跳来跳去，双手连连去拨弄自己的头发。

“林轻岚，你干什么！？”姜芸急忙站了起来，去看祁链的伤势。

他脖子与耳后微微有些发红，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碍。热茶随着祁链的上蹿下跳也很快降下了温度，他终于又恢复了正常。

祁链红着眼睛，像只饿狼一样盯着眼前提着茶壶的林轻岚，下一瞬，便极为迅猛地朝她扑了过去，双手就要去抓她的脖子。只是才扑到半空，就觉得脚下不问，被人从身后提了起来。

“谁！是谁！你放手！”

杨玄庭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祁链的身后，单手抓着他后颈的衣领，像提猫儿似的将他提了起来。祁链虽然扑腾得厉害，但杨玄庭并没有松手，他看向轻岚，补充道，“我这不算动手，算维护御前秩序。”

“行吧。”林轻岚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近，她甚至没有正眼去瞧一旁一直在嚷嚷着的姜芸，而是晃晃悠悠地走到祁链的面前，笑道，“你以为你凭暴力就能压制旁人，可碰着比你更强的人，就只能像个胡闹的黄毛小子。”

“林轻岚，林轻岚！！”祁链一时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是一味地吼着林轻岚的名字。

“你知道你这样除了像黄毛小子还像什么吗？”林轻岚笑看着面色通红的祁链，没有等他回答，就靠近他的耳边，低声道，“像只待宰的猪一样，瞎扑腾。”

祁链双手被杨玄庭钳制，动弹不得，他冷眼望着眼前的林轻岚，神情阴鸷狠毒，“你等着，我一定让你林家，吃不了，兜着走。”

“你如果再胡闹下去，吃不了兜着走的人不是我，是你。”

祁链一声冷笑，“有本事，你就让你的这个帮手，把我胳膊拧断！除非你今天让我死在这儿，否则——”

“别轻易说死，”林轻岚笑着打断了祁链的话，她仍旧是在祁链的耳边低语，“世界上比死更危险的事情多得是，你想听听看吗？”

祁链虽然挣扎，但眼前林轻岚的脸上，却是从未见过的狠辣表情。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狷介的商家女儿还有这样一副面孔。

“你想做什么？”

“安立四年，宁远将军府曾有一笔诡异的进账，”林轻岚轻声地说，仿佛在讲一件昨日看过的新衣服，“有多诡异呢，那笔进账，大约相当于祁将军十年的俸禄之和。”

祁链通身一怔，手中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当然，那个时候你还是个两三岁的娃娃，肯定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林轻岚接着道。

林轻岚持续的低语引来了旁人的关注，就连姜芸也忍不住走近了一步，祁链反而忽然对着周围的人龇牙，喝退了所有企图看热闹的人群。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越来越诡异了，你知道吗？”林轻岚双眉微舒，在祁链的耳边继续道。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不信？不信你就让大家一起听听？”

“林轻岚——你，你——”祁链咬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想知道世上的事情很容易，因为没有不透风的墙。”林轻岚答道，“譬如上个月，你收到过你父亲赠给你的一把象牙骨弓，那把弓这算成市价，也有你父亲一两年的俸禄了吧。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起过疑心，你这位已经很久没有戍边的将军父亲，为什么就能分分钟给你搞把这么名贵的弓回来？”

祁链的脸忽然涨得通红。

“祁链，我说真的。”林轻岚捏住了祁链的下巴，“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说那日我在北靖王府受过的辱，我会十倍百倍地取回来。最近我忙得很，没时间考虑你，你就不要总是送上门来，搅我的清净。如果你能乖一些，顺从一些，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就懒得费心思对你下手了呢？”

站在不远处的姜芸已经觉察出了不同，虽然听不清林轻岚对祁链说了什么。但她能清晰地辨别出祁链眼中的恐惧。

方才祁链听到的，一定是非常可怕的话。

姜芸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却又看到在林轻岚的授意下，那个抓住了祁链的男子又松开了手。祁链一时没有站稳，往后踉跄了几步。

林轻岚笑了笑，“你们还想在这儿看国辩吗？要不我们四个拼个桌？”

祁链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转头，奔着楼梯就逃窜而去，一旁姜芸看得瞠目结舌，回望了站在露台上的林轻岚一眼，说也奇怪，即便是从前几次和林轻岚照面，也从未从她的微笑中感到像今日这样寒冷的意味。

她一面喊着祁链的名字，一面也退了下去。

林轻岚舒了口气，作势擦了擦额上的汗，“看，是不是大功告成，根本不用直接动手。”

杨玄庭一笑，活动了一下刚才抓住祁链的右手手腕，“如果你管这叫‘不用直接动手’的话。”

店家小二这时候正端着满盘的小碟上来，一见桌子空了，不由得惊道，“咦，方才那位爷呢？”

“他们有急事先走了，”林轻岚坐了下来，指了指眼前的这张空桌，“小菜就放这儿吧。”

“好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