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奏折的末尾，景乾郡的太守几乎字字泣血，他深知如今安立帝正欲在国境之内大辟商路，所以这封奏疏中所奏之内容，他几乎未曾与旁人提及过。

他不愿影响安立帝一心想要推行的国策，但恳求安立帝再多做权衡，严查林之业资产的来路与去向，尤其是这二十年间，他蛰伏在京中，都与哪些朝臣有所往来……

李钧合上了奏折，俯身跪了下去。

“儿臣……实在不知，还有这一层……”

安立帝一声冷笑，“真的吗。”

“父皇，如果儿臣知道他林之业竟然还在背地里干这种勾当，就算是让儿子死，儿子也不会去碰他半个指头！”

李均已经声泪俱下，片刻之间，他已经迅速领悟到了这其中的危险。

“这……这一定是有人要害我。”

“害你？”安立帝冷哼了一声，语气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愤怒，“是你母后要害你，还是朕要害你？你堂堂一国太子，国辩才刚刚结束，就惦记着要给自己立侧妃？他林之业是暗中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连家国大事都忘了，朕……朕——真是——对你失望透顶！！！”

“父皇！！”

安立帝再一次极怒攻心，只觉得眼前一片暗青色，天地仿佛都要倒转过来，一旁芳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身子，让他缓缓坐回了凳子上。

安立帝大口地喘着气，纵使他不愿意承认，他也必须直面如今这已经大不如前的身体。连年日夜不分的朝卷批复、几次亲自披甲到阵前……都让他原本健康的体魄一点点被时间蚕食。

“主子，喝点儿水，喝点儿水……”

安立帝接过芳秋递来的热茶，又坐在原地缓了许久。正清宫里一时肃静，只有李钧的抽泣声哽哽咽咽，安立帝捂着心口，忽然有一种霸业难成的无望，多少年来，这还是头一次。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缩在地上的李钧，心中升起千万分的厌恶和失望，“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李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一刻完全被恐惧摄住了心脏。

他连忙上前试图抱住安立帝的小腿，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然而当他真的这么做时，抱着安立帝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安立帝熬了一整晚的眼睛，是红的。

这一整晚，安立帝几乎为这一封突如其来的奏疏愁白了头。

国辩才刚刚结束，“通商可行”这颗种子才刚刚种下，林之业的惊天大案就被掘出了一角。

事关家国机要，不可不查，可查下去，只怕商路必死，且若这奏疏所述之事属实，往后十余年里，行商之事都再难翻身。

李钧怔怔地把头低了下去。

“父皇——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一阵脚步声不识时务地响起——原本在门外候着的宫人此时迈着极轻的步子走近，声音却依然引人注目。芳秋没有做阻拦，而是自己退去了一边，让那宫人到自己的耳边递话。

安立帝已经不再去看李钧，目光一直落在芳秋的身上，只见那宫人说着话，芳秋的面色忽然微微一变。

“怎么了？”

“回……主子，”芳秋低声道，“刚才秦统领派人来报，说……林轻岚失踪了。”

安立帝一怔，一旁李均则瞪大了眼睛。

病成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失踪呢？怎么可能失踪呢？

芳秋接着道，“事情来得蹊跷，秦统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主子爷，要不要去林家看看。”

“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安立帝问道。

“秦统领的人说，来的路上也派人去太平郡王那边说了一声，”芳秋平静地回答，“因为昨晚林家宅子里好像出了一些争执，郡王殿下也参与进去了，秦统领觉得或许郡王殿下也知道些许隐情。”

安立帝没有迟疑，几乎立刻站起了身，他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身后的太子。

“来人。”安立帝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传朕旨意，把太子押回东宫禁足，期间不许任何人进出。没有朕的旨意，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

李均只觉得膝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

“朕看，你这个太子的位置是坐得太舒服了，所以非要给自己搞出点事情来。”

说罢，安立帝甩袖而去，只留李均一人独自瘫坐在地上。

这一早发生的事情太过迅疾，他甚至至今还没有来得及理清一切是如何走到的这一步，直到父亲的步声远去了，洪锦来到自己跟前，低声说了一句“殿下，起来吧，您该回了”，李均才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牙颤，眼泪奔涌而下，可张大了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整个胸腔都无声地抽搐起来。

洪锦不忍去看，移开了目光，吩咐其他人去准备轿辇，刚想回头再劝几句，便听得李均无端端一声厉吼——接着沉闷的击打声传来，洪锦霎时回头，只见李均脸色惨白，正疯狂地以头抢地，那哭声也终于化为嘶吼，爆发了出来。

“殿下！”

璃贝轩里，沉睡已久的岫娘，渐渐睁开了眼睛。

强烈的日光刺得人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意识的逐渐清明带来了肩膀的剧烈酸疼，她伸手撑着地，试图起身，却马上感觉到手中沾了满满的一片灰尘——

岫娘心中一惊，这不是卧房！

下一瞬，她一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目光所及之处，站着无数她认识或陌生的人——璃贝轩已经被亲卫军包围了起来，太平郡王和秦诚正冷冷地望着自己，在他们身后，林之业和管家王贵躬身站着，一言不发。

岫娘本能地往后退缩了几寸，却立刻碰到了另一副软绵的身体，她惊叫着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身旁还睡着一个晴芳——她们俩被拖到了院子中的空地上，而此时的屋内正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很快，一个小兵从屋内跑出来，大声道，“报告统领！屋子里没有搜出可疑的物件！”

秦诚摆了摆手，示意手下退到一边。

“反正这会儿也醒了一个，”他望了望旁边的李钦，低声道，“咱们是先审，还是等皇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