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岚耸肩表示同意，此时的独处对她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她站在原地目送百里澈与程老先生远去，等那一老一少的身影彻底消失，轻岚默默松了口气，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屋。这一路都没有碰见什么人，轻岚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思绪飘远——也不知方才程老先生口中的“宫中”，究竟是指岱陆城中的这一座，还是他们贡国芷南的那座？

进屋之后，轻岚很快将大门从内部反锁住，从身后取出那本“念念手书”，她定了定神，神情有些复杂地凝视了一会儿封面，似乎是在为翻阅它做最后的准备。

一本二十年的手书，想今日一口气读完是不现实的。

轻岚略略沉眸，哗啦啦地翻页，直接跳到了安立十年的正月，这一年的第一篇日记，是正月十五开始的。

“……下了将近半月的大雪，昨夜终于停了。之业这几日愁眉不展，想来是在为延期至今的木料担忧吧。今早找了个茬和他大吵了一架，他终于肯开口和我说这几日来的忧思。其实吧……我觉得在这个世道，行商原已不易，若是背着商籍、又有兼济天下之心，那无异于是再自讨苦吃……这个道理多么好懂，他偏要背过头去，假装自己是个例外。哎，胸怀这样的固执，真的不知该说他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猛，还是自不量力的天真烂漫啊……

可惜我余下的时间好像已不多了，原以为‘告别’于我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小事，可事到临头我才发觉，就算我再口是心非，这个人间也还是有许多可爱之处。”

这纸张的左下角有水渍的皱褶，轻岚抚摸着这道印记……是泪痕么？她若有所思地咬住了自己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节，又跳着往后翻了两页。

“安立十年正月二十二，天阴

做梦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这可能是药物的作用，也可能是失控的前兆。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轻岚常常在我觉得头疼时跑来，说有人在勒她的小脑袋瓜，这真的让我特别担心……先前我听说过视灵者彼此之间会有感应，所以族里某些极具天赋的前辈在死前都会选择默默离家，一个人去深山老林等死，以免身边的族人受到波及……

难道我也优秀如斯，真的要步这些前辈的后尘了吗。”

……

轻岚的目光先是在“视灵者”上停留了一会儿，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这一脉异能者的名字，“视灵”二字倒也贴合得很。

可通读了全文，她意外地发现了这段短短的日记信息量巨大。

封明珊那时正在服药，且同时她的灵力正在逐渐失控——究竟是怎样的失控她没有写，但先前正月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这显然是在说同一件事。

林轻岚皱紧了眉头，又往后翻了几页，这其中都是接连不断的生活琐事，轻岚一目十行地翻过去，很快又看到了另一条令她有些在意的记录。

“安立十年二月二，小雨

虽然知道这种状态隐瞒不久……但这么快就被那位大人发现了我身体的变化，我也实在是没有想到。恐怕那位大人的眼线，就在这岱陆城中……甚至就在我身边吧。

我知道这一次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了，但之业显然无法接受这一点……

哎，他的反应让我有些伤心，如果从今天开始，把每一天都当作我人生的倒计时，我真的不想再作任何无谓的挣扎，只想自在潇洒地快意人间而已。我并不惧怕那个所有人都会经历的结局，如果这是我生而有之的宿命。”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记之中的无数片段，渐渐建构成一个支离破碎、甚至有些离奇的故事。

封明珊的自由是林之业通过某些代价从“那位大人”手中换来的，而“那位大人”也随时能够收走。

尽管岫娘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虽然还不得而知，但从她一向愚蠢的表现里看，她恐怕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件事的核心。

这是林之业独守多年的秘密，而在那之后，他依然蛰伏于那位大人麾下，听从着那人的差遣，继续着他经商与拓展人脉的任务……

“轻岚，在吗？”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和百里澈刻意放低的声音，它们将林轻岚从眼前漫长的过去中惊醒。林轻岚连忙站起身，将日记藏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又后退几步，确定看不出任何端倪之后，才转身去开门。

门闩才将将打开，百里澈便闪身而入，并迅速将门关了起来。

看着他身手拭汗，惊甫未定的样子，林轻岚一时有些惊讶，她走到桌前为百里澈倒了一杯水，轻声揶揄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人抓似的？”

百里澈背靠着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我就是怕被老先生看见我又往你这儿来了，到时候又给你添麻烦。”

见轻岚不说话，百里澈以为她仍在为上午的事情忧心，走近了几步，低声道，“今日是我考虑不周，事先向几个侍卫交代了去向，才让我家先生寻了去。若是上午先生的话伤了轻岚姑娘的心，百里澈在此代为谢罪，还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话还未说完，百里澈就听见轻岚笑了起来，他有些惊讶地抬头，见轻岚坐在桌前，手挡着额头，确实正在低头忍笑。

百里澈也坐到了桌边，轻声问道，“你这会儿不生气了吗？”

“不气了，早也不气了，”林轻岚笑着答道，“不过公子既然知道来我这儿会被程老先生骂个狗血淋头，又为什么还要到我这儿来？”

“哎，轻岚，我不和你玩笑，”百里澈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他眼神诚挚，只怕林轻岚疑心自己的心意，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可以起誓，我从未因为你是女子就看轻你，相反，这些日子以来，你做的事我是看在眼里的，虽然无法说服先生认同我，但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轻岚低头一笑，轻声打断了百里澈的自白，“所以公子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事情有点多，我一件件告诉你，”百里澈望着林轻岚，低声道，“介衍上午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