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才说了一半呢，”林轻岚提示道，“你入岱陆城以来的事，还没有提过。”

“你不能要求我一次把所有筹码都拿出来。”百里澈轻声道，“你可以和我说说你要做的事，如果我感受到了诚意，我当然会把之后的事情也告诉你。”

林轻岚沉默了许久，她放下了杯盏之后，缓缓走到百里澈的斜后方，望着窗外的景象陷入了深思。

“怎么……你还有其他什么顾忌吗？”百里澈一边饮茶，一边问道。

林轻岚低声答道，“我无意冒犯……我知道有些话，我本不该开口，或者说不该在现在这个时候开口……但如果在公子对我几欲交心的时候，我却只能胡乱说两句流于表面的自白，那无异于是一种欺骗。”

百里澈笑了笑，“那就与我说实话啊。”

“即便要击碎你许多美梦也在所不惜？”

百里澈手中的动作一滞，有几分不解地回头，林轻岚的目光早已从窗外收回，此刻正带着几分不确定望着他。

“你讲。”百里澈郑重地说道。

轻岚垂眸一笑，她又缓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声道，“那我就从，几日前刚见过的一位族人说起吧……”

……

一日很快又要过去。

黄昏的时候，百里澈在院子里摆宴，一向对此不大上心的他和几个侍卫一道沉默地围着圆桌，给每一幅碗碟放筷子。

很快，侍卫邀请程老先生来了，他进来时，百里澈已经坐在了主位上。

“公子这是在做什么？”程老先生满腹狐疑地入了席，他看了一眼这张巨大的桌子，“今天难道还有宾客要来？”

“没有外宾，就是想与先生，还有每一位追随我至今的大伙儿，一起吃一顿饭。”

程老先生听闻，胡子都要翘了起来，“这怎么使得！？”

“使得，”百里澈平静地开口，他望了一眼程老先生，又看了看已然站在一旁的侍卫们，轻声道，“本公子说使得，便就使得。”

侍卫们犹豫地靠近了桌子。

“公子这又是受了那个妖女什么蛊惑，连基本的尊卑都不顾了？”程老先生说着便要离席，“老夫今日就要好好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规矩！”

“先生别去啦。”百里澈仍然是一幅好脾气的样子，他笑着瞥了程老先生一眼，“她已经不在府上了，往后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程老先生一时僵在了原地，眉毛拧成了一团，“不在了？”

“对，她还有其他要紧的去处，半个时辰前已经派云天和云成人送她出去了。”百里澈笑着道，他又看了一圈迟疑着没有坐下的侍卫，轻声道，“估计过一会儿这两人就回来了，我们先吃。”

在众人的犹豫中，一人忽然握紧了手中的佩剑，低下头径直上前，坐到了百里澈对面的位置。

百里澈当即举杯，“敬壮士，敢问阁下姓名。”

“在下成婴。”那人低声答道，仰头饮尽了杯中美酒。

众人见状，也接连不断地上前落座，每坐一人，百里澈便要问他们姓名，这其中有些人他认得，是从前一直跟随他左右的武将，有一些他只看着面熟，在追随他出城的时候还只是刚入行的新手，然而到底走到了现在，已是见多识广的老人了。

程老先生望着这一幕，带着愤怒挥袖而去，百里澈只叫人捡了一些菜给老先生送去房中，却并没有挽留。

当月亮将将在天空露出一个牙尖儿的时候，一辆马车驶进了杨既灵的别院。杨既灵独坐高台，望着那辆马车停在了前院的中央，两个身着黑衣的侍卫和家丁们攀谈了几句之后，便留下车，自行离去了。

人已散了，可马车中的人却迟迟没有下来，杨既灵拂袖起身，从高台纵身而下，轻盈地借着底下几处屋檐与假山落脚，最后几乎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下车？”

他几步靠近马车，用手中竹笛挑起车帘——然而，里面空无一人。

杨既灵的眼眸之中闪过一缕异色，几乎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

“我在这儿呢，既灵。”

回转过身，杨既灵看见林轻岚一身白衫，正站在不远处假山的阴影里。

“我说贡国的百里公子怎么无端端要送我一辆马车，”杨既灵的嘴角微微扬起，他望着轻岚的眼睛，“我就猜到是你。”

“那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林轻岚笑了起来，“我哥哥呢？”

杨既灵带着天然的无辜神情，“什么你哥哥，你哥哥不是失踪了吗。”

林轻岚一时好笑，摇头道，“你暗语倒是听得明白，这会儿反而和我装起傻来……快让我见见林茗吧，我真的有事找他。”

杨既灵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辩解什么，转身向别院的深处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杨既灵带着轻岚穿过几处小院，在一间四面是水，只有一条曲桥通向外围的阁楼之前停了下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杨既灵忽然开口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林轻岚低头浅笑，“礼祭那晚，你不是被冯将军喊去说话了吗，怎么又知道我和杨玄庭去看《天芒时雨图》了？”

“我那时急着找你，和冯老将军见了面，约了下次相聚的时间就脱身了。”杨既灵双手抱怀，一头银色的长发映着月色的银光，他望向不远处的两层阁楼，轻声笑道，“就杨玄庭那块木头，还知道带姑娘去看岱陆城的夜色……也是让我吃惊不小。”

林轻岚垂眸一笑。

“那你呢？你是怎么看出我和林茗的。”杨既灵话锋一转，眼色中带着几分凌厉，“我自认从未在人前落过任何把柄，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你确实藏得很好。”林轻岚低声道，“也包括你那天夜里来看我……我也差点把你的话当成了你的真心。”

“本来就是真心。”杨既灵冷声道，“林茗自己不自量力，再这么胡闹下去，我是保不住他了，不如就娶了他的妹妹，好歹你们眉眼之间还有七八分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