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长袖一挥，周围的世界忽然又恢复了光彩。

“既灵？”杨玄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既灵转身，见身后的几人都颇为惊讶地望着他。

这并不奇怪，对其他人而言，杨既灵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上一刻，那儿还空空荡荡，下一刻，也着白衣的杨既灵就站在了那里。

周遭的时间又再次恢复了流动。

“来者即是客。”天师朗声道，“卫中，去给这位杨公子添把椅子。”

卫中应声起身去拿椅子，他不由得多看了杨既灵几分——他一身的白衣银发，看起来与天师在气度上颇有几分相似。

“不必了，”杨既灵冷声道，“恰好路过而已，我与诸位又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强行拉我入席。”

他正要走，却被杨玄庭挡住了去路。

杨玄庭轻声道，“既灵，留下来吧，一会儿我有话与你说。”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好了，”杨既灵冷笑了一声，“我看你此行还有重要的客人要招待，我就不必在场了。”

说罢，他又飞身跃下这露台的边沿，踩着砖瓦向前，最终隐秘在夜色之中。

杨玄庭一声叹息，收回了目光。

林轻岚也缓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狐疑地望着桌上的几人。

似乎一切什么也没有变。

但天师自从坐下之后，便再没有抬头说一句话，他甚至不再主动看轻岚一眼，眸中却已有静待猎物上钩的耐心。

这一日的晚宴结束后，天师便起身回房——但他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只是在那儿独自喝了许多的酒。

卫氏兄妹也起身，要送林轻岚和杨玄庭下楼。

“等等，”林轻岚对着天师道，“你先前，到底做了什么？”

天师没有回头，只是淡然一笑，留下一张三分的侧脸，轻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下了楼，杨玄庭看起来似有心事，没有回房，而是打算去散一会儿步。

见他眉头深锁的模样，林轻岚也跟上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得杨玄庭回头，伸手阻拦道，“你不必跟着我。让我一人独处便好，你回去吧。”

林轻岚一时有几分不详的预感。

只因杨玄庭这情态，与来时已有微妙的不同——这姿态与用词之间的客套，林轻岚几乎立刻便觉察了出来。

“我还是——”

还未等林轻岚询问，忽然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玄庭！”

这是个熟悉的声音。

他们同时回过头，见卫媛站在楼梯的尽头，带着些许羞涩与柔情站在那里。

“我有……我有东西要送你。”她像一只白兔一样跑来，手中拿着一个青绿色的锦囊，站在杨玄庭的面前，声音却忽然低了下来，“来之前，我去天师祠专门为你求了一道平安符……”

杨玄庭望了身旁的轻岚一眼，略一皱眉。

少女怕他不收下，眸子中的乞盼之色愈加浓郁，“我知道，你今后总还是要回到战场上去，这一枚平安符会保佑你的……也是我的小小心意，可千万不要与我哥哥说起呀。”

林轻岚在一旁，望着少女情真意切的模样，心中一时不忍，刚想开口说“大人您就收下吧”，却听得杨玄庭声音关切道，“好，我收下。这么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不要让你兄长担心。”

林轻岚一怔。

杨玄庭又伸手，轻轻为少女理了理额前因为奔跑而散乱的头发，轻声道，“我一定好好保存。”

少女眼中燃起不可置信的惊喜火焰，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她低头一笑，点了点头，什么也不必再说，又雀跃着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杨玄庭就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少女几次回眸，他都招了招手，示意少女快些离去。

等卫媛彻底消失在楼道口，杨玄庭才转过身，他甚至没有往轻岚那边投去一瞥，径直往前走去。

轻岚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杨玄庭往前走了六七步，才忽然喊了一声，“杨大人……”

杨玄庭止了步子，他回过头，望着林轻岚，眼中威严不减，“怎么了，肖副官。”

林轻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走进几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肖副官？你喊我……肖副官？”

“不然呢。”杨玄庭话语之中毫无犹疑，且还带着些许浅浅的不耐烦，“天色已晚，肖副官请回吧，明早卯时，再来我房前候命。”

林轻岚走到杨玄庭的面前，她心中已然猜到几分，却仍有些不愿相信。

“你让我请回……是回哪儿去？”

“自然是回你房里。”杨玄庭望着眼前人的表情，也略略感到奇怪，“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轻岚摘下了头上的军帽，长发一时倾泻。

杨玄庭眸底闪出几分惊异之色，却丝毫不为所动。

林轻岚低声道，“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你不记得林轻岚是谁了吗？”

杨玄庭久久不言，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句，“你竟然……是个女子？”

林轻岚狠狠咬紧了牙关。

这一瞬，她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属下冒犯了，”林轻岚冷笑了一声，“杨大人请回吧，属下忽然想起来今晚还有要事要办。”

杨玄庭点了点头，却也不愿多问什么，只是低声丢下一句“别太晚”，就离开了。

林轻岚也站在原地，目送杨玄庭下楼，然后穿过大堂。

她看见，那个青绿色的锦囊，被杨玄庭很是珍重地放进了胸前的口袋。

林轻岚深吸了几口气。

就算知道眼前的一切并非真实——或是说，并非出自杨玄庭的真心，但这分酸楚的心情，却无可抑制地升到了喉中。

她捏紧了拳头，转过身，朝着天师所在的三楼而去。每往前一步，心中的愤怒就上升几分。

就在这时，又一声熟悉的笑声从她的斜上方传来。

“我竟一直都没看出你是个女孩子。”

林轻岚抬头，见卫媛正撑着下巴，斜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她眼中带着讥诮之意，刚才的那一幕，她大概是全都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