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万千丝线几乎在瞬间凝固，然后崩坏。

四下的黑暗褪去，显露出嶙峋的石壁，潮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轻岚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此刻，真实的世界终于显露出来，他们正身处一处荒岛的岩洞之中。

海水浸湿的衣服正紧紧贴着林轻岚的皮肤，她的袖口仍在不时滴水。

一声轻咳传来，林轻岚抬起头，见颜然就在不远处静坐，他也浑身湿漉漉的，脸色也确实苍白了许多。

四目相对，颜然的呼吸有些急促，见他捂着心口，一时间似乎说不出话来，轻岚便凝视了他此刻的身体。

果然，颜然的体内，无数魂线正在快速修复，如同刚刚遭受了重创。如果没有猜错，方才那些骤然凝固又瞬间损毁的金线，就是颜然的身家性命。

“你在求死？”

颜然没有说话。

见他仍是不答，轻岚略略颦眉，低声问道，“你刚才……是趁我落水，启动了继任仪式吧。”

颜然这才抬头望了轻岚一眼，他依然捂着心口，低声道，“你若真的从骨子里抗拒这件事……我是绝无可能带你进入那个阵法中的。我用落水试你，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坚决。”

轻岚冷笑，“趁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来试我有多坚决？”

颜然却道，“就是要在那种无限混沌、意志薄弱的时候，人才能真正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么？”

林轻岚立时反驳道，“当然不是。”

颜然喘息着，扶着一旁的石壁站起身，缓缓走到轻岚身旁，他低下头，凝视着轻岚的那双眼睛，低声道，“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绝对，可人有时候，总喜欢把话说得太绝对，你对天师之位的态度，并没有你嘴上说得那么反感——”

轻岚却往后退了一步，“你错了，我心里真正想要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我何止是不反感，对昨晚你展示的一切，我根本是求之不得。但代价呢？代价是什么？你趁我昏迷的时候试探我，无非就是趁机绕过我的这道防御。你知道的，只要我一清醒过来，这种诱惑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颜然，你再多说也是无益。我……绝不会犯和你一样的错误！”

颜然忽然之间变了脸色，他目光低垂，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很快绽开一个冷冽的微笑，“好啊。”

轻岚望着他脸上渐渐回暖的血色，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过来，她右脚微微向后，以便随时抵挡来自颜然的攻击。但颜然只是缓缓走近，伸手轻探轻岚的额发。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他眼中神色复杂，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们，回去了。”

他再一挥袖，方才还潮湿寒冷的衣服顷刻之间就重新变得干爽起来。

回程的时候，颜然不再炫技，拉着轻岚的手臂，纵身一跃，再落下时，便重新回到了云来客栈的露台。

此刻仍是岱陆的深夜，颜然再一次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而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客栈还是那个客栈，但在此刻的轻岚眼中，一切恍如隔世。

颜然突如其来的放手，丝毫没有让轻岚感到松懈。

这一晚何其漫长，她忽然有些庆幸，幸好当初在御前提出要和杨玄庭一道前来，这至少让她从头至尾直面了这一场危机。

她不敢想，倘若今日一直呆在别院，那么当杨玄庭夜间归来，她发现两人已经形同陌路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冲击。

她下了楼，再次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杨玄庭的屋门前。

话说，如果这时候推门进去，会再次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吗？

轻岚皱紧了眉，手按在门上，正迟疑不定，门却已经被她推开。

这门……竟没有锁？

林轻岚屏住了呼吸，终究还是悄悄走了进去。

这件屋子里的摆设，和她的那间完全一模一样，此刻房间的窗户紧闭，只有走廊灯笼的光投进屋内，轻岚望着那扇窗户，想起今晚早些时候打开窗户就看见颜然的情形。

她忽然想到，不知这扇窗对着的，是卫中的房间，还是卫媛的呢？

杨玄庭今晚开过这扇窗么？

轻岚走到杨玄庭的床边，他躺在那里，胸腔均匀地起伏，看来睡得很沉。

她俯身，靠坐在杨玄庭的塌边，低声道，“如果之前，有人和我说，有一天你会忘了我，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林轻岚顿了顿，又叹道，“……但你竟然就真的忘了。”

杨玄庭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林轻岚又道，“我觉得好奇怪啊，我原先以为，人的情感即便是被操纵了，也还是会留下一些痕迹吧……明明中午在凌霄山的时候，你还惦记着给我做兔皮手套过冬，可为什么，到了晚上，你不仅把我忘了，转过身，就能把这份感情投到另一个人身上……你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吗？如果是从前，我一定要狠狠捶你一顿。”

林轻岚沉默了一会儿，又仰起脸，深吸一口气。

“他不杀你，却让你忘了我，这一招钝刀子杀人实在高明……但我知道，如果你还在我身边，你也决计不会要在这件事上做出让步。”

林轻岚说着，低头从怀中取出了什么，轻轻放在了杨玄庭的袖边。

“这对耳坠，我在离开林家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可总也找不到合适搭配的衣裙和钗饰……本想等这些事情全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好好为它攒一套的，但现在看来，可能短期内是不用了，我就物归原主吧，希望你不要转手就把它送给那个魏国姑娘。”

轻岚重新站起身，她最后看了杨玄庭一眼，低声道，“其实就算你忘记了我，也无所谓。我这么好，这么的聪明，又这么的好看，就算是忘记了，你难道不能再重新喜欢上我一次么？但……我现在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能留在原地慢慢等你喜欢，更何况，我也实在不想看你和那个魏国姑娘的相处日常。”

黑暗中，轻岚吸了吸鼻子，她抓着床沿起身，望向看杨玄庭的脸。

他还在装睡，可眼睛的睫毛正在不停地颤动，眉心也微微皱了起来。

轻岚一笑，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杨玄庭的手背，“你就在对我的思念里好好煎熬下去吧，等我找到了办法，会来拯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