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岚并不十分明白介衍的意思，但介衍显然也不打算解释。

他们挥别，轻岚转身进了庭院，才合上门，就感到身后传来些许熟悉的气息。

不用回头，轻岚也知道，这气息是属于颜然的。

“你又来啦。”轻岚微转身，脸上没有半点惊讶，“看得过瘾吗？”

颜然淡淡道，“过瘾什么？”

轻岚略一抬眉，“看着他人的命运被自己玩弄，还毫无还击之力的样子，大概很有趣吧。”

不过是一日不见，林轻岚忽然间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颜然有些惊讶。

“怎么说呢。”颜然想了想，“可如果对方就是不为所动，也还是很无聊的。”

林轻岚笑了一声，径直从颜然身旁穿行，与他擦肩而过。

颜然略略颦眉，转身大声道，“林轻岚，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林轻岚停下脚步，轻声道，“在逃避的人，究竟是谁？”

“当然是你！”颜然走近几步，“你现在就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堆的鸵鸟，你知道吗？这样下去，你所谓的那些、人世间让你留恋的东西，你一样也得不到，没有人记得你，也没有人在乎你，你只会孤独终老，落得一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轻岚一笑，拍了拍颜然的肩膀，“那我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仅知道我是谁，且会永远记得我，即便将来与我同时代的人全都埋进了黄土，你也还是要记得我的。”

颜然一时哑然，眼中瞬间迸出几个火星。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去休息了。”林轻岚抬起头，对着挡在身前的颜然轻声道，“我区区凡人之躯，再不睡觉明天就要猝死了，你……让让。”

颜然没有动，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冷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杨玄庭今天干了什么吗？”

“唔，不想。”

“可我偏偏要讲！”颜然的声音陡然升高，“我们今天，去郊野打猎，杨玄庭——”

林轻岚低眸一笑，“杨玄庭在你的催眠下，对卫媛小姐大献殷勤，两人浓情蜜意，羡煞旁人，见过他们的人无一不交口称赞，这真是一对璧人，神仙眷侣……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个吗？”

颜然颦眉，一时无言。

林轻岚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忽然变得有几分温柔起来，她轻声道，“颜然，你真像一个小孩子。”

“什么……”

“你以为让杨玄庭忘了我，又强行让他爱上别的女孩子，就能让我对一切心灰意冷吗？你太小看我了。”林轻岚摇着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其实你根本就不明白，到底怎么做才能伤到我吧。”

颜然沉着脸色，“只要我在这世上一天，你就永远都——”

轻岚微微侧头，轻声道，“……我就永远都是世上的另一个你。”

颜然一怔，心中忽然感到几分战栗，他的带着几分恶寒，凝视着轻岚的眼睛，“你说什么？”

轻岚眨了眨眼睛，轻叹了一声，脸上仍带着先前的淡然笑意。

“只要知道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即便是身在苦痛无间的地狱，那分煎熬也还是能减轻一些。”林轻岚低声说道，“这是我在今晚明白过来的第一件事。”

那明明是非常温和的凝视，却让人觉得如同火灼。

颜然冷声说道，“你太自以为是了。不要以你等蝼蚁之心，来揣度我的想法——”

“嗯，事实上这就是我今晚明白过来的第二件事。”轻岚莞尔，她垂眸道，“但我现在真的很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你站住，”颜然的声音已经多了一份急切，“你先把话说清楚！”

轻岚摇摇头，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房中，关门之前，她轻声道，“你明早可以早些来。”

颜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林轻岚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挥向林轻岚的每一记重锤，都像是打了棉花上。

林轻岚从容得有些不可思议。

颜然只觉得此刻心里有一阵说不出的郁结，他实在疑惑，或许真如林轻岚所言，他并不知晓真正磨灭她意志的方法。

虽然她显然是伤心的。

伤心、又带着一些无望的倦怠……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再昂扬的斗志也总是会被磨光的，会在了无生趣的生活中选择屈服，选择求饶。

所以他等着她求饶。

可她偏偏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在转瞬之间变得更为洒脱。

颜然显然无法理解这一点，但对轻岚来说，事情实在是无比简单——正是因为自己与颜然过于悬殊的差距，才使得这一场没有悬念的对决变得清晰起来。

既然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那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既然无论做什么对方都操纵着最终的结果，那就将自己的意志从头到尾贯彻下去。

她拥有的东西不多，除了仅有的自由意志，就再无旁的依靠。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将所有不愿失去、不能失去、但又注定失去的东西暂时放去一旁，孤注一掷地和颜然把这场游戏玩下去。

一个明白自己已经失无所失的人是无敌的，但颜然并不明白这一点，或许世间所有的强盛者都不能明白这一点。

即便明日醒来，介衍的记忆也被篡改，世间再无一人知道林轻岚的名字，也不会再给她带来更多的恐惧。

第二天的日光如期而至，轻岚一如既往地醒来，洗漱，吃着介衍遣人送来的早点，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闲逛。

从下山以来，她好像从未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闲适，她就这样等着颜然今日的造访，然而在那之前，先来的人却是介衍。

开门的时候，轻岚显然有些惊讶，因为介衍今日也撑着手杖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面带笑意地递给了她一道旨意。

“打开看看。”介衍的气息还有些快，显然这一路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来的。

轻岚怔了怔，展开了手中的丝绢卷轴。

这是一道秘宣的诏令，林轻岚被任命为北靖王府的绣衣使者——一个看起来专职为北靖王府收集各类民间情报、实际上却是与宫内御礼司并驾齐驱的、御前情报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