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紫衿这一追，就追到了一个偏僻的荒山。

他一方面觉得路途实在太远，乔婉娩不可能不打一声招呼，就舍下慕娩山庄那么多人离开；但另一方面如果此时折返，他又实在不甘心，只好咬着牙继续前进。

“李相夷，该说真不愧是你吗，背着个房子竟然也能溜得这么快……”

肖紫衿用破军的剑鞘拨开长到小腿的杂草，另一只手撩起衣服下摆，生怕弄脏了没有替换。

“李相夷，等我找到了你，一定要好好跟你打一场出出气。”

“李相夷，你为什么要到这么破的地方来，你是装惨装上瘾了是吗？”

肖紫衿走了多久，就骂了多久。

他本身就是富家公子哥出身，向来喜欢排场，只不过年纪渐大，再加上乔婉娩不喜欢，才收敛了起来。

如今，乔婉娩不在身边，他心情也不畅，那骨子骄矜就重新冒出了头。

就这样骂着走着，肖紫衿行到了一片清澈澄净的湖泊旁。

见湖水清凉，清澈见底，他不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小心地把衣摆撩到了一旁，伸手探入水中。

“嘶，好凉。”

湖水的温度，远远低于肖紫衿的想象。

下一刻，他的目光掠过湖底，大吃一惊。

只见清澈的湖面上，倒映着数不胜数的骷髅头骨，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飘荡在水面上，仿佛正在窥探着来者何人。

肖紫衿呼吸一滞，敏捷地站起身来，手紧紧地握在破军剑柄上，只待拔剑出鞘。

他悄然向湖边走近了两步， 湖水沾湿了他的鞋底，却在看清楚周围的下一刻放松了下来。

原来对面的湖边，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山石，山石上有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窟窿眼，倒映在湖面之上，便产生了骷髅头的景象。

“呼……”肖紫衿放松了下来，“真是被李相夷传染了，神神叨叨的……”

穿过湖泊，他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小村庄，不少屋子的屋顶都破了，看起来也没有人烟居住的样子。

“李相夷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肖紫衿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纯纯自己找罪受吗？”

他正思索着，背后忽然远远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

“你是何人，为什么来这里？”

肖紫衿猛然回头，便看到一位老妇手提灯笼，狐疑地打量着他。

要不要问她李相夷的踪迹？

但很快，他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想法。

在陌生地方随意暴露自己的目的，很容易被他人利用，哪怕对方只是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

“晚辈一路游山玩水，途经此地，不知您可否告知，这里是哪处？”肖紫衿抱了抱拳。

他说这话时毫不脸红，也不管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值得游玩的。

或许这就是岁月带来的成长吧。

老妇露出恍然的神色，“你也是过来游玩的，那是不是还有两个年轻同伴？”

肖紫衿脑袋有点卡壳。

他自问想的这个借口已经够烂的了，但这世间竟然还有人和他想到同一块儿去了。

不用说，一定是李相夷！

满嘴跑火车的人，肯定是他！

“两个年轻人？”肖紫衿眼睛转了转，“您能否带我去见见？说不定我们还真是认识的。”

换做一般人，通常是不会答应他这样无理的要求。

人都不认识，去见做什么呢？

但这老妇人却好似完全没有怀疑肖紫衿意图不轨，直截了当地一口答应：

“行，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客栈。我这就带你去。”

肖紫衿眼神深沉，暗自提起了戒备之心，“那就多谢您了。”

天色逐渐晚了下来，幸亏有老妇人的灯笼，照亮了前方一丈的距离。

老妇人也没闲着，正在向肖紫衿介绍村庄：

“村子名叫石寿村，现在看着萧条，可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那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光景呢？”肖紫衿谨慎地左右打量，嘴上不在意地搭话。

老妇人叹了口气，将原委娓娓道来：

“我们世代居于石寿村，自给自足，不说丰衣足食，那也是衣食无忧。

忽然有一年，村子里闯进来一伙江湖人，说我们这里的泉水酿造出来的酒，可以增进人的功力，还给酒取了个名字，叫做柔肠玉酿。”

“柔肠玉酿？”

这个名字，唤醒了肖紫衿脑海中的遥远记忆。

那时四顾门还没有成立，李相夷也还没有成为天下第一，还是个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的小少年。

肖紫衿拜别了家中长辈，独自行走江湖，在一次追击大盗的事件中，和他一见如故。

两人连同单孤刀一起拜了把子，立誓要在江湖中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柔肠玉酿的名头也正是那时传遍了整个武林，望着蜂拥而去的武林客，肖紫衿和单孤刀都颇为意动。

若是这酒真能增强功力，谁不想轻轻松松的，总好过朝夕苦练呀。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像李相夷一样天资卓绝，一日修炼就抵得过旁人的半个月的。

见他们蠢蠢欲动，李相夷也没有阻止，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便破开了两人眼前的迷障：

“我估计，这只是放出来的噱头而已。否则那么多人喝了柔肠玉酿，也没听说有人功力大增回来呀。”

即使年纪最小，他这份洞彻世事、明晰人心的本事，肖紫衿记到了如今。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却再也回不去的旧日时光。

果然，万般皆是命，从来不由人……

肖紫衿收回悠远的眼神，拧眉追问：

“那后来呢，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

老妇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

她在前面带路，肖紫衿看不见她扭曲的笑容：

“后来呀，不少江湖人都蜂拥而至，把我们的树砍光了造房子，把我们水井采光了酿酒。谁知酿出来的酒根本没有用处，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我们石寿村却永远地毁掉了。”

肖紫衿恍然，难怪刚才走过来看到的是满眼萧瑟和破败。

“那村里剩下来的人呢？他们也离开了吗？”

“那倒没有，我们讲究的是安土重迁，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离开村子。村民呢，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着。”

安全的地方？

什么意思？

这里不安全吗？

肖紫衿有心再问问，却被老妇人打断了思路。

她指着一栋没有灯火，却仍能看出往昔气派的客栈笑着说：

“我们的目的地到了，那两个年轻人呐，就在里面。”

肖紫衿望着黑黢黢的大门，恍然间好似看到了另一张会吃人的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