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陶器?长不大的我
作者:牛得草 | 分类:青春 | 字数: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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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七)
说来,陶子期的离开,算是意料之中。而莫笑华,那个活泼、灵动、善良、聪颖,而又多少有些叛逆的少年,就那样意外陨落,随风消逝。
在梦到他以后的那个暑假,我睡觉总是不踏实,忍不住告诉了陶叔,他说:“你跟子期一起去看看他吧!里面子期也比较熟,你一个人,叔不放心。”
第一次去“里面”,我和陶子期沿河谷走了三个多小时,才打听到莫笑华日记里提及的“余金庵”,想起很久以前让陶子期出来上学叫上我,他状似无意:“那是不可能的,都累死了,谁还往半山腰跑?”
我算是切实体会了他的“累”,十六七岁,走三个多小时,依然觉得疲惫不堪。更何况,他那时才十三四岁,却那么乐观,整天哼着歌儿,按时到校,按时完成作业,周末放学按时回家……爱自己,也学着爱很多人!
环顾四周,村庄全被绿色掩映,庵里有香客进出,大都笑语嫣然,头顶的合欢树枝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啼叫,偶尔有樵夫路过,用力摇晃着肩膀,柴担上下跳动。
一个穿着的确良布衣的老者出现在眼前,布衣陈旧,却干净整齐。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有些耳背。
“你们说找谁?”他声如洪钟,在我们问了三次以后,还没有听清名字。
“找你孙子!”旁边的老太太耳聪目明。
“哦,笑华啊,就在那个坡背面,一个凹地……那里背风。”他最后一句像是自语。
陶子期扶着我的胳膊,我们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往他指的方向走去,彼时他墓草青青。
在空心砖堆砌的简易坟墓前,摆着他的一张照片,那上面他眉飞色舞的,露着整齐的白牙齿。隐约记得,我们要入团,一起拍证件照,班主任还提醒他,微笑就好。
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嬉笑怒骂的人,就这样被囚在方寸之地,心脏就一阵阵抽痛,眼泪夺眶而出。
陶子期一直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地说:“别哭了,你眼睛不好,再有个什么,就更麻烦了,我带你去转转吧!”
我们出了山林,在半山腰,听陶子期给我分享传说:清乾隆朝很富庶,乾隆爷不止喜欢下江南,也喜欢来云南游览名山大川,在鸡足山建了“金鼎寺”,剩下的钱建了咱们眼前这座庵,所以叫“余金庵”。
“你怎么知道的?”我觉得奇怪,他跟我一起长大,我却闻所未闻。
“我奶奶跟我讲过。”他平静地回答,这些年,奶奶已经不再是他的禁忌。
又绕回村里,想起莫笑华以前跟我的一段往事,在那个夏天燥热的午后。
“什么?你有爷爷奶奶?那他们怎么都不管你?”他连续发问,音调渐渐变高。
“谁会没有啊,不愿意管呗!不过也不需要他们管。”我“懂事”地回答。
“这点你就不如我了,我爷爷对我那是不离不弃!他那可是乐观得出了名的,全村都叫他‘穷欢乐’!”
“哈哈哈,为什么?”
“大年初一去借粮食,把盆子夹在腋下,自己还吹着箫上门!勇敢吧?”
“嗯,厚脸皮,你遗传得挺好!”
“非池?你简直是‘非人’啊!我好心安慰你,你反过来中伤我!”
“中伤?你不是觉得全世界的看法都没你的事吗?”
“那当然,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关我屁事!”他言语粗俗,接着又说:“可你怎么能是别人呢?”
你怎么能是别人呢?这句话自带亲昵的话,他说起来那么自然!
我偷偷在日记里藏头,表达自己隐秘的欢喜;他刻字于我们共同种下的松柏“喜欢段小姐”,不是别人,我们明明互相欣赏过,但我们注定错过,有些错过,就是永远失去了!
“质本洁来还洁去”,有时候对有的人,死,反而是最轻松的解脱!可他那么热爱生活!他是带着惶恐不安,带着一段不确定的感情离开!
原来,这是生你养你的村庄,这里美得像世外桃源。只有这样的土地,才能滋养出精灵一样的你——拥有丰富的灵魂。而我,灵魂如放马场的环境,那么单调,那么无聊!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信了!看看子期也一样,一样出自这样水肥草美的环境,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子期?他早已在我发呆的时候,一个人去到河边打水漂了!
离开前,我们去了唯一的便利店,买了袋装奶粉和荔枝罐头,送给他爷爷。他拿起来端详了一阵,指着荔枝罐头问:“这不是橘子吧?”
“不是,爷爷!这个更好吃一点。”陶子期耐心地解释着,确实要贵三块钱呢!
“不是橘子我咬不动。”他爷爷依然表现得真性情。
我们只好去给他换了,陶子期说:“橘子罐头都是先把橘子煮熟了,再做的!一股子腐烂味,有什么好吃的?”说完还冲我笑了。
“一股子腐烂味”莫笑华也说过,他还说:“我最喜欢吃荔枝罐头,新鲜的也好,就是贵!”
记得我刚休学后,路上偶遇他,他指着我的一身白衣,说:“每次都是白衣裳,多难洗呀!人也看着很大,装深沉!穿个蓝色或红色多好!你大过节的买白衣裳?”
“这是陶叔给我带回来的,我不用自己买衣服!”我有些气急,好不容易换了新衣服,你却只剩挑剔!
“哦,你还有人伺候呢?还‘不用自己买衣服’,你是没有手,不会挑,还是没脑子,不会花钱?”他抑扬顿挫、尖刻无比!
那时,我一听他讲话,就觉得七窍生烟!后来,反倒感激他这种“直击灵魂”的谩骂,让我逐渐独立,无论是思想还是行为。
我开始告诉陶叔家里该养些小黄牛和猪崽,水果可以任商贩来地里采摘,自己少了栉风沐雨的折腾,挺好!
我会自己买衣服,总是白衣黑裙,再买个红色的外套。
后来,我发现,红配白总是温和,红配黑,气场更强大!
莫笑华去世,我把三七分或四六分的发型也变成中分,整个人都显得干练不少。
“非池,你变了”陶子期幽幽开口:“不知道是好是坏。”
“哪有?”人都求一个不失本心,我不希望他对我有不好的印象。
“你那么怕运动!小时候我们看见操场标语‘生命在于运动’,你却说……”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活得久的反而不见怎么动,可见生命在于静止?”我打断了他。
“是啊,一个人,说过‘生命在于静止’,自己却每天晨跑八圈?”
“那不是为了运动会嘛!”我不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动”。
“那你看,你以前从来不打扮,后来都是自己挑衣服,连我爸买的你都放一边!”
你爸“买”的?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被陶子期打断。
“你再看你的成绩,他已经是你的绊脚石啦!以前周思蜀还说过,你考一本是肯定的,上重点大学也有希望!”
是啊,我曾休学,也是想要涅槃重生,当年实现梦想,考入重点高中。
那时没有私心杂念,多好!
自从那次“烧纸”以后,莫笑华就不再出现在我的梦境,我也只有通过反复看他的日记,更了解他这个人!
可惜,他的日记里有许多人;不像我,我的日记里,只有他一个。
大一寒假,跟陶子期一起完成了信息交换,告诉他,我认识了杜慈瀚。“一见钟情靠荷尔蒙,天长地久靠柏拉图”许多没有讲过的概念,清晰了起来。
也好奇他口中的一个和我一样低调内敛的朋友——安则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