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舟心中挂念着那个瘦骨嶙峋的大眼孩子。趁着没人注意，她征得大嫂同意，取了两个黄面窝窝头。

掌心握着一小块东西，她凑到了自己便宜哥哥的跟前。

方博文见到妹妹手心的水果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糖，糖，博文要吃糖。”

挖了一天草根子，他再傻，也知道，“糖”和“糖”是不一样的。

有的“糖”挖出来时苦的，有的辣嘴，少有是他喜欢的那种甜的“糖”。自己的亲亲妹妹，每次给他的都是他喜欢的甜的“糖”，而妹妹此时手心的糖，是他最最喜欢的那一种。

方家其他人以为方舟舟又拿着桔梗根哄哥哥，都没怎么在意。

方博文只知道糖是糖，也讲不清楚此糖非彼糖。

水果糖块是方舟舟从暗室空间拿出来的。

这是小时候爷爷能给她买得起的唯一的零食，是她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甜美的滋味。长大有了钱以后，她特意寻了记忆中的老味道，在一个偏远山村的小卖部买到了这包在玻璃纸里的亮晶晶的小糖块，却再也吃不出从爷爷布满裂口的黑色大手里接过来的那种香甜了。

暗室空间有再生功能，水果糖可以无限供给 ，她用这秘密武器来拿捏方博文，一捏一个准。

一颗水果糖下肚，方博文胖胖的小脸蛋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糖，糖，博文要吃糖，博文要吃糖。”

在他急切的嘟囔声里，方舟舟手心出现了两颗水果糖。这下子，方博文的口水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方舟舟把手一收，然后把两个窝窝头塞给了方博文。她掰着便宜哥哥的脑袋，指着不远处的蜷缩在壮汉脚边的小孩子说道，

"给弟弟。回来，给你糖。”

方博文虽然傻，但他对那凶神恶煞的壮汉有着本能的恐惧。他连连摇头：

“不要，不要，坏人，坏人。博文不要，博文要吃糖。”

方舟舟不理他的撒娇，又把手心的糖给他看了一眼，随即立马收走。指指窝窝头，又指指小孩，再次引导他：

“给弟弟。回来，给你糖。妹妹去，妹妹怕... ...”

"妹妹不怕，妹妹不怕，博文保护妹妹。”

“给弟弟，回来，给你糖。”

... ...

兄妹两个极限拉扯，最终方博文还是没有抵抗住两颗他最最喜爱的糖的诱惑，挪着小碎步，上路了。

“给弟弟，回来，给你糖。”

“给弟弟，回来，给你糖。”

“给弟弟，回来，给你糖。”

... ...

他一路走，一路嘀咕，每挪一步，就嘀咕一句，似乎在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小妹，小叔他会不会有危险？”

几位嫂嫂就着野蒜啃着黑面火烧，也留意着兄妹二人的举动。四嫂见自家婆婆满脸的担忧又不明白情况，口直心快，就问了出来。

“母亲，嫂嫂们，不必担心，那边有军爷看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方舟舟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博文，她心中其实也满满都是担忧。但她还是语气温和，平静地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和家人分享了一下：

“今天哥哥和我在草丛里找药材的时候，我遇到了好几处枯骨。有大人的，也有小孩子的，像那边那个叫牛牛的孩子那般大的骨头，就有两处。这才上路两天，距离上京城还不是很远就如此，可见今后咱们要面临的危险无处不在。”

她见方博文半路停下回头看，就举起握糖的那只手挥了挥，鼓励他继续向前。

“给弟弟，回来，给你糖。”

十几米的距离，方博文磨磨蹭蹭走了半炷香的功夫还没有走完。不过见妹妹那里最最好吃的糖在挥舞，他又有了勇气，转过身去，一边自我激励，一边继续自己的蜗牛挪行。

“流放路上未知的数太多。哥哥已经不能像以前在府里那样，只给他吃饱穿暖就万事大吉了。哥哥虽然糊涂，但也并非一点也不理事，我看他为了想吃桔梗根，就学着我的样子去挖开紫色花的草，我想他还是很聪明的。我想尽量教他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将来有个万一，他也不至于拖嫂嫂们的后腿。”

方舟舟一席话，让大家想到了抄家的那一天，人家都侮辱到自家头顶了，一家子女人义愤填膺，方博文却站出来闹着要吃糖。可不就是帮不上忙还扯后腿么。

“听舟儿的吧。姑且试一试，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是天意，怨不得谁。”

老夫人在其他事情上，已经放手给大儿媳妇。但这事牵扯自家唯一的儿子，自己不发话，恐怕几个儿媳也不舍得让儿子去冒风险。

“谢谢母亲，我一定会护着哥哥平安的。”

几位嫂嫂都没有说话。

她们也都明白，自己家的小叔子，行为不可控，是最容易招祸的。如果，小姑子能想出招数来约束着他，那是再好不过了。

“小妹，家里其他事情你不用管，你看好小叔，有什么需要的，嫂嫂们全力支持你。”

大嫂现在当家，她当下没有犹豫，直接代表大家表了个态。其他嫂嫂们都没有出声。这正是方舟舟想要的效果，老夫人后方坐镇，大嫂主导，其他人执行。方家才能是铁板一块。

“嗯。有母亲和嫂嫂们在背后，我就能放心地出去了。”

方舟舟一直盯着方博文的方向，并没有回头。她的话语平淡寻常，却轻轻敲在方家每个人的心上。

她坐的位置正好在土灶的一边。

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锅底下的柴火闪着橘黄的光，将她单薄挺直的小身板照亮了半边。

四位嫂嫂的眼睛里都被火光映着，闪着晶莹的光。

她们仿佛在前面那个瘦小的身影上，看到自己出征的夫君。他们戎装高马上战场之前，往往叮嘱的也是类似的话语。他们像一座座高山，以安国公府为后盾，矗立在大盛的国门，也驻守在她们的心田。

曾经，她们的山塌了，而现在，似乎又有一座山立了起来。

老夫人似有所感，她在黑暗之中摸索到了大儿媳的手，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轻轻地说道：

“苦了你们了。咱们听舟儿的，一家子拧成一根绳，一起向前走。”

其实老夫人也明白，自己的女儿似乎变了。

自己生女儿她最熟悉不过，胆小，懦弱，怕事，就喜欢躲在书堆里，连三儿媳妇都不如。

如今在苦难的磨炼下，她似乎变了，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方舟舟不知道背后众人的心理活动，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她现在能弄来一锅汤，一把野菜，能拨开泼向方家的脏水，她将来就能挣来一栋房子，一亩田。只要方家人齐心，她相信凭自己的本事，肯定能找到办法，把她们全须全尾带到金城。

方博文那边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看守壮汉的官兵知道他是个傻子，又见他行为傻里傻气的，也没有阻拦他，放任他嘟嘟囔囔磨磨蹭蹭向着壮汉叔侄两个挪去。

离着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那壮汉突然凶神恶煞地呲着牙冲着方博文恶狠狠地发出了一声嘶吼，青筋暴起，面如恶鬼，如同像是饿狼护食一般驱逐入侵领地的敌人。

“啊~~坏人，坏人，博文怕~~”

方博文吓得一把扔了手中的窝窝头，掉头就往自家哪里跑。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看那个小傻子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哈哈哈... ...”

四周响起了押解官和其他及家人的嘲笑声。大家都像看马戏一样看着。

黄色的窝窝头滚落在地上，骨碌碌沾满了泥土。那壮汉似乎并不领情。

“哥哥好棒，哥哥勇敢，哥哥是大英雄。”

方舟舟接住了连滚带爬的方博文，将两颗水果糖毫不犹豫地塞进了他的嘴里，彩虹屁不要钱似的拍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