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长叹息一声。

她吩咐四嫂在四周了望，自己则蹲下身子找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摸出一块平摊的泥地，简单地圈圈点点画了起来：

“咱们大盛是一个地处大陆靠北的王国，绵延数千公顷，之前兴盛时也算富强。但也正因为物产丰茂，往往受到外敌窥视。

大盛北部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天险，由镇北王和他的六万镇北军严密把守。这些年来除了关外的北渊偶来进犯，还算安稳；

西部是出了金州，就是一片广袤的荒漠，除了风沙漫天，更有大漠外的鞑靼部落虎视眈眈；目前由堪坦儿将军在雁门关守卫；

东部越过附属国望齐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东南一带是鱼米之乡，也是我们大盛的粮食口袋，逍遥王的属地就在此处。他因身份地位卓然，有代天子巡的特权，将东南经营得不错，百姓们还算是安居乐业；

东南向外，这一片一直到西南，大盛整个的南部都与南楚接壤，只是两国之间隔着十万大山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只有在这里，哀牢山处山势险峻，却有一个天然的缺口，是连通大盛和南楚的交通要道

这些年，两国交锋也多发生在此处。

这里也是咱们方家世代守护的地方。

你二嫂提到的五年前的事情，就是在哀牢山关口曾发生一场十分惨烈地战役。

当时公公和你大哥都已经为国捐躯，带领方家军的是你二哥。

南楚趁着冬季天冷来势汹汹。

你二哥自小饱读兵书，运筹帷幄调了八万大军严阵以待。

谁知一场暴雪过后，八万大军差点没有抵挡住三万南楚人的进犯，最后是你二哥亲自带的人出城在关门死守，以人海战术肉搏，八万人最后打得只剩下九千不到，以极其惨烈的代价守了下来。

你二哥也是在那一仗中丢了性命... ...”

大嫂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她默默注视着代表着哀牢山的小点继续说道：

" 战后你二嫂偷偷去了战场寻找你二哥的尸骨，没有想到却发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那八万士兵所穿的棉衣，有一大半是掺了不保暖陈棉和芦花所作。

大雪下来，将士们冻得枪都拿不稳，如何应敌！”

大嫂的声音里，有了哽咽之声，

“你二嫂回京路上本想告状申冤，一路上遭到了十数起刺杀，所收集的证人证物全部没抹除，最后拜托了兵部的熟人去向上反馈。结果，那人全家五十口于一夜之中被灭。

此后不止朝中，就连我们方家自己，都再也没有人提及此事。

皇上另外点了你三哥挂帅，令他戴罪立功，就算给此事订了调子。”

大嫂默默抬起头，看看二嫂。二嫂似乎已经从最初的愤怒之中走了出来，她接着大嫂的话头说道：

“当年，大盛第一富商甘家因为某些原因式微。卞家，苗家和赵家等小的商户趁机，正在各自背后势力的支持下迅速崛起。

给方家军供给棉服的是苗家。

苗家是太子侧妃的娘家，当年他们在筹备军服的过程中，也遇到了棉花严重不足的问题。他们在工期内只赶出了两万件合格的棉衣，但户部给的验收条子却是整整八万件的。

他们直到被皇上满门抄斩的那一天才知道，他们提前报备不足的折子被扣，不知是谁用劣质的棉衣顶着苗家的名义凑足了八万件，送给了方家军。

再后来你三哥打了胜仗，皇上嘉奖诸多，却对此事绝口不提。

七万多方家军，名为战死实则枉去的冤魂至今还在哀牢山外游荡。

当下，龙虎军接管哀牢山关卡后，这一年来，一直和南楚进行小规模的碰撞和试探，龙虎军请战的折子一直被皇上留中不发。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何信的这次意外遇刺就是龙虎军对南楚发难的契机。

龙虎军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他们有能力替代方家军镇守住国门。”

“可是大嫂，二嫂，小小的棉花与国家大事有什么关系？”

“小妹，棉花不只是棉花啊。

皇上老了，太子懦弱，底下的皇子却是个个虎视眈眈。他们背后势力盘踞，朝堂上暗流涌动，朝堂外争斗不止。

前些年我们方家不党不争不站队，不知挡了谁的路。

五年前的那一战，看似天灾，背后实际是人祸。

但皇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杀了苗家顶罪，稀里糊涂抹过去，护下的却不知是谁。

如今站在风口上的龙虎军，看起来日子也并不好过。

如果你打探的消息属实，那么就可以推断出，他们宁可选择和过去甘家合作，看中的就是甘家一直和当年方家一样不党不争只听皇上话的气节。

但这样的甘家，这样的何家，不知又碍了谁的眼，这不，同样的招数，正在上演... ...”

大嫂的话，让方舟舟醍醐灌顶，她十分惊讶地说道：

“大嫂，你是说，国战的背后，是商战，而商战的背后是人心之战？

那他们也太胆了吧？

他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利用身份的特殊，利用讯息之便，阻挠军备的筹措？

如果龙虎军败了，大盛又怎么会安稳? 这不是拿着百姓士兵的性命当儿戏么？”

“傻妹子，他们拿捏得就是龙虎军像拿捏当年的方家一样，不敢败，纵然死战也要战。

他们在乎的是那至尊无上的权利，其他的，怎么可能... ...”

大嫂轻轻地叹息伴随着晃晃悠悠的落叶，在半空中起起伏伏拐了好几个弯，最终还是落在了地上的黄土里。

“算了，大嫂，刚才是我一时失态，我一想到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方家弟兄们，要再一次沦为那些人争斗的牺牲，我心中就是难过。 我宁可像小叔那样，天天乐乐呵呵什么也不知道，我宁可没有预见到这些... ...”

二嫂眼神飘忽，遥望着远处起伏连绵的山峦，无可聚焦处，无可落点。

在方舟舟心中，二嫂不仅仅因为武力超群才自己说得来。

二嫂坚韧，踏实，善良，豪爽的外表下面是一颗粗中有细的心。

她没有因为方家被朝廷流放，就置蛊虫之害于不顾，

也没有方家一众老小拖油瓶而显露出半点不耐烦，

当异世而来的自己在她面前展露出一点“不一样”的能力时，惊讶过后，她就用她宽阔的包容心，不多问不打听，只是帮自己细心遮掩。

她忠于国，

她忠于方家，

她的本心坚如磐石，让方舟舟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把她当成了可以信赖的伙伴。

此时愤懑，颓丧，失望，无助又茫然的二嫂，让方舟舟心中一痛。

也让她第一次发现，在这个等级森严皇权至上的时代，一个人，一个家族，一股势力在庞大的权力机器面前，是何等的渺小。

然而，只是因为渺小，就妥协么？

像方老夫人那样，因为看得透彻，所以放弃反驳和抵抗，选择退让和忍耐？

不！

方舟舟在内心，下意识就回绝了自己这个想法。

“大嫂，二嫂，既然方家早在几年前就发现了某些端倪，为何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