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手中提着的，是她用二十枚木头记工牌兑换的一串四百文铜钱。

她站在夜色里的身影挺拔孤傲，面对方舟舟的脸上无悲无喜，面无表情，

“孙夫人，你可是有别的需求？”

方舟舟才不把孙夫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嘴脸当回事儿呢。

她觉得是方家害了她女儿孙才人，自己给她解释过了，孙夫人爱信不信；

孙小曼从庶女被提拔成嫡女后，一路上屡次三番对方家恶语相向，最后落得先残后死的下场，孙夫人是不是把这笔账记在了自己头上，方舟舟也不在乎；

孙家主听了裴浩仁的挑唆，起了歹心，不止抢方家财物，还对三嫂动手动脚，方舟舟已经砸了他的手教训过，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孙夫人老老实实“打工”挣点铜板，方家欢迎。

孙夫人凭自己本事拿了榜首，对方舟舟答应过的榜首奖励，此时她却推脱不要人人都喜欢的肉菜。

方舟舟倒要看看孙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方姑娘，我可不可以把奖励换成一捆碎布头？”

孙夫人的回答让方舟舟大出意外。

她想要的，居然是二嫂时不时扔进篝火里的碎布头？

棉衣的表里两层布，在剪裁时，切合着人体的结构会产生很多分叉和弧度。

这样在裁剪完毕后，不可避免的就产生了很多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碎布头。

因为流放路上无处安置，又不能堆在野地里无人管，大嫂就让二嫂把它们随手扔进了火堆，当做柴火烧了。

“不知孙夫人要那些碎布头去何用？”

秦虹从一边走了过来。

制作棉衣的事情告一个段落，参与制作棉衣的从方家兑换了银钱都各自返回。

秦虹过问孙夫人要碎布头的原因，是出于安全考虑。

他实在是让孙家接连死人的事情搞怕了，担心那孙夫人想不开，拿了碎布头去干什么自我了断的事情。

“秦官爷，我孙家伤的伤，亡的亡。我一人再拼命努力，怕将来是凑不够置办过冬物资的银钱。

我想换些碎布头，回去拼凑着，给我夫君缝鞋子补衣裳，还请通融一下... ...”

最终在秦虹的首肯之下，孙夫人如愿得了一捆碎布料回到了孙家那里。

她没有马上休息，反而是将之前得到的酱肘子一分为二，拿了一半和李家打商量，换了一点面粉。

回去后，又打了浆糊，把那些碎布头一点一点拼接了起来，交叠着糊成了一张张布片晾了起来。

“唉！也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听说孙家家穷。她嫁过去后，就是靠着一双手，给人绣花缝衣服，呕心沥血挣了点本钱，慢慢才做起了布庄的生意，挣下了点家业，侍奉公婆，供给夫君和小叔读书，养活了孙家一大家子人。

可惜遇人不淑，孙家主考了多年，只得了一个秀才后，除了纳妾积极，学业上再无寸进。

孙家主的弟弟弟媳妇也都是好吃懒做。

孙家全靠她一个女人家支撑… …”

大嫂看着孙夫人离去的方向，长长叹息。

时移世易，家中男人靠不住，也无人帮扶，曾经在上京城开了诺大绸缎铺子的孙夫人，此时为了几个铜板和一点碎布头，不得不向人低头。

日子过得，还不如自己几个寡妇妯娌呢。

“大嫂，各人有各人的命，别想了。今天咱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

方舟舟看着大嫂满是疲惫的脸，发自内心地心疼。

她帮着大嫂把最后一捆棉衣塞到马车的车厢里，使劲关上了车厢门，然后拉着大嫂去休息。

正在这时，两个人影从旁边走过来，为首的是裴家长子裴浩然，他身后，跟着的是裴家长孙裴博超。

裴浩然身上的长衫已经破了几个洞，他遥遥站住，冲着大嫂和方舟舟弓手一礼，沉声说道：

“方姑娘，不知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

阿布本来正在给老马喂草，见是裴家男人结伴过来，他一把扔了手里的草料，默默走过来，挡在了方舟舟的身前。

昨夜裴太傅挑衅方舟舟，裴浩然代父受过遭了针扎，裴太傅被气的晕厥，虽然后来方舟舟出手救了他们，但难难保他们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阿布，没事。”

方舟舟轻轻拨开阿布，让他代自己去给秦虹打个招呼，然后大嫂安顿好家人赶紧休息，自己，则抬腿领着裴浩然父子二人向一边的空旷地走去。

出了小山坳，风陡然变大了起来，刮在人衣服上，猎猎作响。

无星，无月，越向前走，夜色越黑。

走在这茫茫的黑暗中，前方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模糊，仿佛随时可以被吞噬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了几声幽远的咕咕咕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中显得格外清晰，那是夜晚的鸟儿在林间游荡。

一行三人，深一脚浅一脚，一直走到了离着众人歇息的山坳有三四里远，方舟舟才停了下来。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身后两人皆沉默不语，空气中传来的只是裴浩然粗重的喘气声，像是拉开的风箱，呼哧呼哧的。

他上了年纪，平时好酒多饮糠了身体，这一顿夜里疾行，让他有些遭受不住。

“怎么？既然来找我，想必你们也猜到了一些。要问就赶紧问，能答地我自然会回答。

如果有所顾虑，我这就回去，日后也别来找我。”

“方姑娘，多谢你给机会，带领我裴家人挣银子补贴家用。承蒙照拂，裴家不胜感激。

现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您昨日所说的龙骨山，仙山何在？那陆支居士，可是却有其人？”

最终，问话出声的是裴博超。

他将父亲裴浩然安顿在一块凸起地面的石头上坐下，自己则走上前一步，也不管夜色里别人能不能看清，深深长揖一下，问话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问地是昨夜方舟舟应裴博涵的恳求，出手救助裴浩然和裴太傅时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