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德在大殿门口，隐隐约约听到了里面哭泣的男儿声音，他呷着小茶壶微微眯着的眼睛一睁，眼睛打了几个骨碌，挥挥手，让大殿外面守着的人，又向外退开五六米远。

“起风了… …”

他背着手默默看着琉璃瓦上碧蓝无云的天空，微不可见的呢喃了一句。

“混账！”

大殿里传来了一声帝王的怒斥。

不久之后，哗啦一声，有噼里啪啦的的奏折暴跌落地的声音传来。

安福德听了身子一僵，垂手垂眉，像老僧入定一般立在了金碧辉煌的天承殿门口。

“皇上息怒，都是微臣的不是。

是微臣学艺不精，着了那南楚贼子的道，命悬一线，才有了临泉县各个医馆献计献策献药一事。”

何信规规矩矩跪在地上。

那上面处于暴怒之中的，是他的天，是他这辈子跟随的帝王。

“医馆献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摘下面纱，露出真容的甘少棠，眼睛里倔强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

他而额头上画赤红色莲花花钿，线条勾勒精致精致，图案优美大方，同他眉间的那一颗朱砂痣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

花钿下面，一夜眼眸之中，泪水盈盈，却不是全然的软媚，柔中带刚，整个人跪在那里，仍是如劲风中的修竹一般，坚韧，挺拔。

他心中纵然是万般委屈，嘴里却是半个字也不说，只是记住“一哭二闹表忠心”的七字口诀。

“徐… …皇上爷爷，您别生气，我爷爷早就说过，你担下了扛起这天下的重任，是最最了不起的人。

少棠不是走到了万不得已，绝对没有胆量来轻易打扰您。”

甘少棠从怀里徐徐摸出了两样事物，一个是那墨色的甘家家主令牌，一个是那装着金蟾凝气丹的橘黄色小玉瓶。

“这令牌？你爷爷呢？！”

元景帝一看到自己亲手赏赐的甘家家主令，大惊失色，他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急切地把令牌抓在手中。

“禀告皇上爷爷，因为少棠身体不争气，我爹我娘在天山一带给我寻找续命灵药已经有数年。

今年他们失去了联系。

爷爷不放心，早在半年前骗我说出去巡查产业，实际也去天山寻我爹娘去了，他老人家临走前把家主令留给了丘管家，说是，说是… …”

甘少棠垂下了头，大颗大颗的泪水嘀嗒嘀嗒落在了地面的金砖上。

“你这孩子，哭什么，有什么委屈，徐爷爷给你做主。地上凉，快起来说话。”

睹物思人，威严冷酷的帝王，终究是卸下了几分冷峻。

“徐爷爷，呜呜呜，少棠被人欺负了… …”

甘少棠并未起身，他扯眼前那明黄的龙袍一角，像无家可归的小奶狗一般，放声啼哭起来。

谁知他没哭几声，那声音却又戛然而止，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棠儿，棠儿！”

元景帝大惊失色，赶紧把他抚在怀里，紧张地呼唤着。

“陛下，微臣造次了。”

何信在一边，跪行爬过来，从甘少棠的手中取了那橘黄色小玉瓶，打开塞子就往手心里倒，五枚金色的小药丸叽里咕噜跑了出来。

何信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救他命的药？还不喂他吃下？”

“微臣遵旨！”

何信取了一粒，掰开甘少棠的嘴，放了进去。

“陛下，请原谅刚才微臣失态。

之前甘公子穿着破烂女装来龙虎军向我求助的时候，曾发病一次，当时这药丸还有一十二粒。

不知为何他消耗如此之快，这，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几粒药了。”

“什么？什么叫最后几粒？”

“微臣也是听甘公子说，他最近才知道，这药虽是他保命的良药，但需要天山上的活金蟾蜍做药引。每两年需要炼一次。

甘家主和甘夫人守在天山附近，就是为了等金蟾蜍。但近几年金蟾蜍似乎绝迹，

这几粒药是一年半之前炼的。

但如今甘家两代三人似乎都被困在天山，就算是立马找到金蟾蜍，也快马加鞭也送不回来了… …”

“你的意思是说… …”

元景帝猜到了何信没有顺眼的话，他的眼睛落在了何信手心仅剩的四粒金色小药丸上，目光深沉又凝重。

这孩子，命不久矣。

那么甘家，真的要… …

“徐爷爷，我，我没事。让您受惊了，您别担心，十年了，我都习惯了。

见不得风，想不了事情，略微动动脑子也不成。拖累了我爷爷奶奶和我爹娘，让他们日日夜夜为我担惊受怕。

有时候，我真想一走了之，解脱了，就不用让他们遭这个罪了… …”

甘少棠服了药，幽幽转醒，从元景帝怀里虚弱地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好，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

“徐爷爷，丘管家代祖父保管家主令的时候，只知道祖父交代他，若事出紧急，甘家一切由我做主。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棠儿十岁那年，祖父就曾单独对我说过，甘家的一切不是姓甘，而是姓徐。

甘家是代徐爷爷您在守着钱袋子。

如果有一天有个万一，让我一定要把这钱袋子妥善还给徐爷爷。”

甘少棠恭恭敬敬地把元景帝又放回他手中的家主令双手高举过头顶，一字一句，朗声说道：

“这几年，受棠儿身体所累，甘家精力不及。

祖父他出售了甘家九成的产业，一共得银九百一十八万两有余，皆藏在上京城甘家老宅梅花树下。

历年宫中所赐也都一并遭册在库。

请徐爷爷恕棠儿不孝，甘家无力继续替爷爷照看钱袋子了……”

“好了，你这傻孩子，瞎说什么丧气话。”

甘少棠手上一松，令牌被取走，他赶紧匍匐在地上，诚心诚意磕了三个响头。

甘家火了！至少不用抄家灭门了。

他心中不禁赞叹，方姑娘的法子果然有效！

“刚才说有人欺负你，给朕说说，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你？！”

“徐爷爷，是少棠不懂事。何将军病危时，少棠手上正好有一株两百年的人参。

我这身体，就是个筛子，再好的药材下去，都留不下十分之一。

我便把那人参交给张老，拜托他给何将军用上，谁知没几日张老给我带回讯息，说是龙虎军要征集十万件棉衣。

我想着甘家好歹有布行在临泉镇，棉花都是布料现成的，就没多想，同龙虎军签下订单。”

甘少棠茫然地看看何信，又看看元景帝，沮丧了脸接着说道：

“徐爷爷，甘家接单三日，

布行林掌柜在临泉镇翻遍了天，

找不到一根棉花丝，

醉风楼苏掌柜却发现我的住所附近被人暗中监视看管起来，

侍卫阿南出城去找我祖父求助，差点被不明身份的人打死，

后来经丘老管家无意指点，我才知道可能是自己闯祸挡了别人的财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