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上，顾喻之问了很多关于生姜的故事，靳北赫大方地分享着，两人的气氛很轻松，就好像在聊一个熟识的故友。

顾喻之难得看到靳北赫侃侃而谈的一面，她心里觉得很满足，感觉自己离他又近了一些。

吃完饭后他们又重新踏上新的旅程。

这次他们依然是开往僻静的山路，在山路尽头有一个巨大的门庭屹立在中央，门庭前有全副武装的重兵把守。

顾喻之看到前方持枪的守卫伸手示意他们停车，她心里暗暗猜测：难道这里就是靳北赫的基地吗？

靳北赫缓缓停下车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证件递给守卫兵看，守卫兵检查过后双手交还，随后示意后方的守卫将路障移开放行。

黑色的车子缓缓驶入门庭往山林更深处去。

顾喻之看着周边清冷的环境，四面环绕的树林和脚下的青石小径，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跟在靳北赫身后，一步一步踏上青石台阶，不出所料的在台阶尽头看见一块高耸的石碑，上面用俊秀的字体雕刻着“烈士陵园”四个大字。

她的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在这个萧瑟静逸的环境下，她不自觉地保持缄默。

越往上走一步，她的内心就越是沉重一分，她一边大胆猜测，一边又努力推翻自己的猜测，直到她看见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她也跟着停住脚步。

干净的墓碑上面贴着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照片里的他面容英俊帅气，眼神刚毅，和靳北赫颇有几分相似。

照片下刻着一列文字，写着：靳亭之子靳染之墓。

顾喻之瞳孔微颤，深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她下意识地看向靳北赫，目光却扫过旁边的墓碑，上面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她皮肤白皙，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水灵动人，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端庄温婉。

照片下刻着：靳染之妻萧氏兰序之墓。

顾喻之没想到会以这么仓促突然的方式见到靳北赫的父母，她脸上尽是藏不住的震惊，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嘴巴。

靳北赫看了一眼父母的墓碑，就把目光转到身边的女人上，见她一脸震惊，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顾喻之惊愣了片刻才堪堪收住自己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很失礼，慌忙垂下眼眸。她看向身边的男人，压低声音紧张地说道：“靳北赫，你……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下是来见你父母的，我们什么都没带。”

靳北赫摇摇头，柔声解释，“这里不能带东西进来。”

顾喻之有些不知所措，她甚至不敢去看墓碑上的照片，好像靳北赫的父母就真的在她的面前一样。

靳北赫见状只好伸手将顾喻之揽在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笑着安抚，“你紧张什么？我只是带你来看看而已。”

顾喻之轻轻蹙眉，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带着埋怨的意味小声说道：“太突然了，我都没有准备好，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闻言，靳北赫呵呵笑出声，眼底都是柔软的宠溺，他反问道：“你要准备什么？上台致词吗？”

面对他不着调的打趣，顾喻之不悦地噘着嘴，用手肘轻轻地捅了一下靳北赫的腰侧表达自己的不满。

“呵呵，要不我先去旁边转转，给你点私人空间发挥一下？”靳北赫的语气诙谐幽默，脸上还带着明朗的笑意。

顾喻之轻轻地踢了一下靳北赫的鞋子，压低嗓音嗔怪，“你还说！”

“好，不说了。”靳北赫的掌心贴在顾喻之的腰后轻轻地揉着，像是丈夫照顾妻子那样贴心。

顾喻之缓缓将视线移到那张漂亮的照片上面，她定定地望着萧兰序那双和靳北赫一样的灰蓝色眼睛，她的双眼看起来要更加明亮一点，好像海里的一轮圆月，透彻而深邃。

仅仅是一张照片，就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

再看看靳染，从他刚毅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他身为军人的一身正气和铮铮铁骨，靳北赫的眉眼很像他，不笑的时候充满凌厉感。

“靳北赫，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顾喻之抬头望着靳北赫，黑色的眼眸中有化不开的伤感。

这个地方有重兵把守，常人是进不来的，可见这个地方是多么庄重肃穆，她应该是没有资格踏进这块神圣的领域的。

“你不是说想多了解我一点吗？”靳北赫低下头，垂下的睫毛挡住光，却藏不住眼底汹涌的爱意。

顾喻之慌忙避开靳北赫的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游，内心却如同被电击般，一阵酥麻感蔓延开来。

就在她眼神游离之时，她终于注意到旁边有几座无名的石碑，她好奇地问道：“这些石碑上是……”

靳北赫接过她的话，耐心解释道：“这一块位置是属于靳家的，有多少块无名的石碑就意味着有多少从军的靳家人还活着，等他们战死牺牲或者是寿终正寝后就会被刻在这里。”

顾喻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靳北赫指着萧兰序旁边的石碑说道：“这个是我的位置。”

第74章 仓促的见面

顾喻之的脑袋一声嗡鸣，她呼吸一凝，错愕地抬眸看着靳北赫，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里都是平静。

也许是怀里的人视线太过炙热，靳北赫低头迎上顾喻之震惊悲痛的眼神，他的笑容多了一丝宽慰，再次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像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怎么？你不喜欢这个位置？那你给我挑一个。”

顾喻之眨眼之间，滚烫的泪水如脱线的珍珠般掉落，她的内心犹如破开一个口子般，凌冽的寒风呼呼地往里吹，冰冷和恐惧的感觉从内向外地弥漫开来，让她浑身止不住地轻颤。

这瞬息间的情绪变化，让靳北赫也愣住了，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有些慌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同时拈起袖子温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珠。

见她泪如决堤，他只好张开外套将她拢入怀中抱着。

“对、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吓唬你的，你别哭了好吗？”靳北赫的声音带着歉意，他轻轻地拍着顾喻之的后背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顾喻之把脸埋在靳北赫健硕的胸膛，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泪水隐没在他黑色的衣服布料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的臂膀和身体形成一个安全区，将外界的冰冷隔绝，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可是却无法驱散她内心的寒冷。

每个人都会死的，这是现实常态，可是看着靳北赫这么平静地指出自己的墓碑，就好像在告诉她，不久的将来他的名字就会刻在上面一样。

他似乎已经预见且能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她也明白战场上生死难料，他必然是做好心理准备的，但是这个话题对她来说就像尖刀刺在心脏一般，疼得她无法呼吸。

靳北赫原本以为顾喻之只是因为这个话题太伤感，一时情绪涌上心头，直到怀里的人轻轻啜泣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过分的话，连忙安慰道：“顾喻之，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哭了好吗？”

顾喻之也很想止住哭泣，但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都说祸害遗千年，我哪有这么容易死啊！”靳北赫的安慰听起来更像是对现实无力改变的勉强。

顾喻之更难过了，要是他们真的断绝往来，那是不是以后他受伤了，她也不会知道了……

那万一，有一天他真的牺牲了，她连到他墓前送枝花的资格都没有，她甚至连踏进这个地方的资格……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顾喻之就觉得自己那颗心被碾碎了一样疼，她紧紧地抱着靳北赫的腰，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靳北赫感受着腰腹上的力度，他心里泛起阵阵苦涩，满眼都是破碎的光芒。

他多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停在她害怕失去他的这一刻，这样他就有勇气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过了几分钟，怀里的人从哭泣变成轻轻抽泣，靳北赫才松开怀抱，双手轻轻捧起顾喻之的脸，用拇指擦掉她脸上残存的泪痕。

他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小嘴不满地撅着，活脱脱一个带着小脾气的孩子。

他语调温柔地哄着她：“好啦，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

顾喻之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止住涌上心头的泪意，几个呼吸后平复好情绪，这才认真专注地看着靳北赫的眼睛。

她声音带着哽咽和颤抖，但清晰坚定地说道：“靳北赫，我知道你职业特殊，但是、但是你要答应我任何情况下你都会拼命活下来！”

靳北赫眨了一下眼睛，把即将暴露的无奈与心酸压了下去，随后才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回道：“好，我答应你。”

得到他的允诺，她才安心了一些。

他们坐在墓碑前，靳北赫讲起小时候的事情，顾喻之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与他对话两句，然后又听他继续讲话。

和大多数人的童年一样，靳北赫小时候的生活也过得很幸福，虽然父亲工作忙碌鲜少回家，但是他对靳北赫的爱与日俱增，母亲温柔端庄，言传身教地教会他为人待物的体面和规矩。

除了父母以外，靳语清也非常疼爱他，靳染不在家的时间里，几乎都是他充当了父亲的角色，给予他陪伴和无微不至的照顾。

虽然他年幼时就失去了父母，但是依靠着家里雄厚的财力和背景，他也没有吃过生活的苦，还有条件四处游历去见识世界的多样性，也因此结交到很多朋友，其中就包括了宁朗兮和顾褚弋。

曾经他也是一个很柔弱的人，是靳南昭教会他豁达不羁的生活态度，带他走出内心困顿的世界，去体验生活中的美好，也是她教会他勇敢去面对问题，接纳生活中的不尽人意。

直到靳南昭去了科研基地，他才真正的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虽然算不上太辛苦太孤独，但偶尔也会觉得生活有一丝冷清和无聊，所以他总是去体验新事物，直到他决定接受靳亭的安排进入军队，生活才开始翻过新的一篇。

“战场上这么危险，为什么你爷爷还要执意让你从军呢？”顾喻之轻声问道。

她很清楚身为军人的荣誉和责任感，那是无比高尚的品质。

但如果只是从一个普通家庭出发，靳亭失去了儿子和儿媳，体验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难道不是更希望孙子可以在安全的环境下健康长大吗？即便靳北赫一生平庸，依仗靳家的财富和实力，完全不需要他去做出什么牺牲。

靳北赫看着靳染的照片，无声中好像在交流什么，他缓缓答道：“因为……因为他觉得我的生活太无聊了，与其浪费人生不如为社会创造点价值。”

他没说出正确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对于别人来说不重要。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退出？”顾喻之觉得这并不是真的原因，但是她也意识到，也许真正的原因他不能说。

她想知道的是他什么时候才能远离那些危险的处境，只有他回归到平安普通的生活，她才能够真正心安。

靳北赫想了一下，淡淡地回答道：“快了吧。”

如果事情发展顺利的话，他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最多一两年时间，他就可以告别现在的生活了。

如果不顺利的话……那就更快了。

顾喻之有些担忧，但是自己也不能为靳北赫做些什么，只好选择沉默，在内心祈祷靳北赫的父母可以保佑他一生平安顺遂。

“靳北赫，你有其他兄弟姐妹吗？”顾喻之抱着膝盖支着脑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她就想再了解他多一点，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有。但我跟他们很少联系，不如你和周旗睿感情这么好。”靳北赫脑海中闪过几张脸，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如果你离开军队的话，你想做什么啊？”

“不知道，没想过。”

“你不在基地的话，大家听谁指挥呀？”

“没有任务的话，每天的安排基本上都是一样的，他们会自觉遵守，不用人指挥。不重要的事情由各组的组长决策，重要的事情他们会联系我的。”

“难怪你老是盯着手机看，还有那么多接不完的电话。”

“还不是为了抽时间回来陪你。”

“我又没要求你这么做……”

“是了，我需要你陪我，行了吧！”

“还、还行吧。”

天色渐暗，风愈烈，寂静的山林回荡着风吹枝桠的窸窣声，徒增悲廖。

靳北赫牵着顾喻之的手往外走，踏出门庭之时，顾喻之忍不住回头望去，高耸的门庭隐没在黑暗中，神秘而诡异，仿佛来自异世界的大门，门内沉睡着千万英勇的将士，等待着使命的召唤而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