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没来？”

“太忙啊，他现在抽不开身的。”

“那等一下弄两只鸡给我，我回去顺路带一只给他。”

“好。”

自从跑去教育局当官，夏俊良因为多年积累的人脉，几乎就是教育局说一不二。

不是他想这么干，而是从上到下都希望他这么干，连局长都是这么个意思。

局长想进步，还得指望夏俊良再肩上加点担子。

除开张浩南这边，徐振涛是夏俊良的同学，这也同样很重要。

再加上三中升级，高中部独立建校，这些是邵卫东主抓一线业务，夏俊良就是局里接头的，毕竟邵卫东无所谓自己当不当官，可以不买账的。

这情况就是典型的职业官僚有求于技术官僚，老一套的上级压下级权威模式没鸟用，夏俊良和邵卫东都是不怕压力的。

你压好了，我放在心上算我输。

以前在一中教书的时候，也是这么个与世无争心态。

这反过来倒是让邵卫东和夏俊良的地位大大提高，再加上“沙食系”打算在江北地区的一些模范村搞中小学教育资源集中，有一个想法就是“沙食集团”发起号召，然后由政府去做个调研，看看是不是能让沙城的中小学，去当地开分校。

听上去像是异地办学，但并不是，而是用“沙食集团”的社会信用当担保，尽可能地强化“沙食系”合作户的信任，算是一种小小的社会福利，但这里头，显而易见也需要当地政府的支持。

因此如果真的出现分校，互相之间也并无统属关系，就是挂个名。

只是现在没有经验，所以先从三中开始做个试验，成不成也要看个两届学生状况。

倘若真成了，将来“沙食集团”要掏钱开始广泛合作，主抓师资力量和一线教学管理的人，非邵卫东不能。

除开老板有任人唯亲的习惯，就是经验上邵卫东很丰富，再加上邵卫东本人对教书事业非常专业，多维度都是不二人选。

今天原本邵卫东是不想过来的，天气太热，不想动，在家里吹空调才爽，不过因为张浩南要跟他商量事情，顺便乡下新出的鱼啊鸡啊也多，开车过来拉才装得下。

主要就是聊开分校，张浩南也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邵老师，我在安东有个大学学哥，人不错，但是你也知道的，安东县相对来说贫困，全县教育资源是欠缺的。而我在安东县呢，业务下沉到一线农村，规模也上来了，底下的人也知道我这里员工子女有不错的教育资源，但出来打工的，和留在老家的，条件肯定不一样……”

来沙城打工的，比如在“大桥食品”上班，小孩就能在大桥小学念书，其中一半的新教学楼都是“大桥食品”赞助的，再加上“大桥食品”有自己的幼儿园，基本上在义务教育阶段，“沙食系”的打工人焦虑没有那么大。

但是合作户或者说合作自然村，那就不一样了，地区教育水平的跨度是客观现状，“沙食系”现在实力是强劲不假，但要说弥合庞大的受教育机会，这是不现实的。

归根究底还是要政府出力，从教育的硬件设施到软件配置，都要具备合法性。

土地使用要批，教师岗位编制更要批，方方面面说白了就是钱。

没钱只好两手一摊。

而大部分时候呢，贫困地区的基层政府没钱，首先拖欠的就是教师工资，其次才是一般岗位编制人员。

好拿捏嘛，这也是事实。

所以合作自然村，也就是农村供销合作社所在地，提出也想获得不错的义务教育条件时，诉求合理，但公司只是公司，张浩南也只是张浩南，不是真的“财神爷”下凡。

早先的模式，是给所在自然村翻新小学，把土操场改成带跑道的，桌椅板凳也弄成不容易坏的，这就是可以了。

后来当地乡政府呢，一看你搞的不错，就在乡镇层面上做农村少儿就学的改动。

也就是调整几个村的孩子都往伱这个村的村小来念书，多配两个老师的事情，调剂一下，倒也没啥。

虽有意见，但乡里乡亲的，意见也不大。

只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沙食系”去年今年整体业绩出现了大爆发，光罗斯国零散订单，已经到了按村分配的地步，同时跟嘉禾市的米果类制品基地也谈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光大米制品的增量，就会相当惊人。

那么情况就可以想象了，贫富差距说是一夜之间被进一步拉开……也不为过。

这事儿可不是安东县合作自然村一家，彭城、钟吾、广陵、盐渎都有这样的合作自然村义务教育阶段问题。

毕竟两年多点时间，运气好的才一年多点，家庭年收入从大家都是一千来块，变成我普遍一万两万，你还是老样子，这就不合适了。

“沙食集团”成立之前一年多，在农村供销合作社的发展上，是有克制的，选址都是走“熟人社会”路径。

但省里为了支持，在政策上尽到了最大的帮助，说是大开方便之门也不为过，这就出现了恐怖增量。

若非有省里支持，“沙食系”靠自身是撑不住的，但正因为有省里支持，“沙食系”也完成了，超大规模的下沉市场布局，也就有了啤酒大战的压倒性胜利。

很多事情就是相辅相成，有好处，自然也有不足。

现在的问题就是步子太大扯到了蛋，既扯自己的，也扯别人的，大家一起蛋疼。

合作自然村感觉我他娘的兜里都有钱了，凭什么老子还要让娃不整个带电脑房的小学？

非合作自然村那就更简单了，早先不是说好了“先富带动后富”吗？合着你政府是说着玩儿的？我也没说让你发钱给我啊？公家的学校，我的娃是不让念了？

这矛盾，张浩南是碰都不想碰，甚至可以这么说，本来这些并不是矛盾，是乡镇一级做事的人脑子一拍就不管后果，于是不是矛盾也变成了矛盾。

并且把矛盾转移给了贫富差距拉开的村庄之间，然后从两年前的拍桌子，变成了现在的拍屁股，最后又得让县政府出来协调，讲白了就是擦屁股。

可擦屁股……你擦屁股的纸，那也是钱。

所以火急火燎的地方可不少，王熙因为读过书又下过基层，既清楚广大农民的朴实，也了解他们的狡猾，所以安东县他之前管着的乡，整体问题不大。

并且张浩南也早就有言在先，在义务教育阶段，“沙食系”给员工福利会逐年增加，其实说成人话，意思就是让乡政府定期化缘即可。

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乡政府跟“沙食系”的业绩是同步的。可省里面从顶层设计搞了跨越式发展，仅从安东县一个乡的层面来考虑，这就跟不上了，按下葫芦浮起瓢。

为了解决这个省内全域性的问题，省里那帮早先鼓吹素质教育的鸟人也闭了嘴，这事儿谁讲素质谁就等着挨抽。

“沙食系”拿出的研究方案，就是集团出资，建立一个省内全域性的义务教育阶段员工福利方案。

而这个员工福利方案，没有政府配合等于放屁，所以废了两套方案之后，第三套方案就是成立相关教育集团，但是“公私合营”性质，以“沙食系”合作村为中心，建立员工福利小学、幼儿园，至于说初级中学，则是待定。

但是在高中阶段，可以在县城高级中学增补“沙食班”来解决。

这个投资规模相当大，张浩南不可能随便找个人来负责，最放心的肯定是自己人。

可张家的人，念书念出来的就没几个，张浩南自己就是标杆，那老一辈能指望谁？

让老一辈去跟人同归于尽倒是轻松，教书育人……那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时候就看出来张浩南的出身还是太低，但凡是个“耕读传家”，也不至于在这种层面上无人可用。

不过好在他读书不错，母校有人可用，那就行了。

再者邵卫东在他人生中有着非常重的份量，说是本家人并无什么毛病。

“浩南，听你的意思是，这也算是产业？”

“财政不太好的地方呢，就少亏当赚，主要还是为了进一步加深当地土地产出跟集团的紧密联系；富裕的地方呢，就有得赚了。”

“啥说法？”

邵卫东不是很懂这些，所以就想问清楚。

“不说远的地方，就说本地吧，现在几万块十几万买一套房子，朝后一代人，买房子一两百万是肯定要的。到时候念书就要挑学校，好的幼儿园，好的小学，好的初中。那我现在只要把幼儿园小学初中做好，别人盖房子会主动靠过来的。要靠过来，就要给政府钞票，政府反过来就要贴我钞票，我们呢，就从通过政府，来赚别人的钞票。”

“房子能涨到一两百万啊？！”

有点惊讶的邵卫东下意识地掏出一包烟，张浩南则是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换了个风头，邵卫东在下风口桃树旁边弹了弹烟灰，“那不跟松江一样了？”

“松江怎么可能一两百万，去偷啊，我们一两百万么，松江七八百万一千万。”

“……”

邵卫东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光景，别人这样讲，他是不信的，但是张浩南这样说，他是相信的。

这么会赚钞票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倒也不是说一定要从学生身上赚什么，但从常规消费来讲，固定收入还是有的。朝后大头就是土地成本，现在便宜拿下，往后常规消费就是固定增值，比如说校服，比如说牛奶，比如说学生餐，当然这些都是小钱，赚钱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让集团本身增值。”

然后张浩南又对邵卫东解释道，“我现在生意太大，盯上的人不但多，实力还强。有些对头省里也不好招惹，所以我除了一般的对抗之外，假如说省里有些部门或者掌权的有什么重大人情债要还，可能会扛不住压力，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会死人的。”

张浩南甩了“沙食集团”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底下那么多员工、管理，肯定会有在不恰当的时间段被“优化”，那产生的后果，很不好讲。

性情激烈的，斗争性强的，那就更不好说会做出什么。

张浩南个人无所谓，但也不喜欢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所以肯定还是需要一个渠道去缓冲。

“除开大桥农村银行，还有大桥进出口贸易公司，可能要拿出上市的，应该还有‘吾家农机’‘金桥电脑’以及‘紫金科技’，但是这些不缺钱，省里、建康还有姑苏市政府呢，应该都扛得住。所以一定要上市做成‘沙食系’的关联股票，就要当作融资平台，不管是炒概念还是什么，大家需要一个满意的平台。集团跟省里也讨论过，打算从房地产入手，‘吾家幼儿园’和‘吾家小学’，都会集团化。”

“要上市的？”

“对。”

张浩南点点头，“赚钱分红可能性不大了，估计就是当个赌博用的台子，不过也不会影响学生念书就是了。反正学校又不是长脚跑路，这个底呢，资本方面就是集团信用，政府层面就是省市县乡村都有本身的义务来维持。算是集团和政府双保险兜底，上市之后，就是某些二代缺钱圈两下的工具。”

“……”

别的邵卫东没听懂，到这里，他就一下子清晰了。

“我现在扔掉‘沙食集团’是扔不掉的，我想卖，省里也不同意，而且现在可能还要加上中央。中央也不同意我叫卖‘沙食集团’，报纸上也登不了的，私下交易也不允许，受监管。但是麻烦事情还是多，所以也是不得而为之，我说实话，邵老师你是知道的，现在日子好过得不得了，钞票用不完是真的快活，一点烦恼都没有。”

“……”

“我也没有啥精神需求，所以只想省点力气。现在已经开学了，到今年寒假，起码安东县那里就要签合同，到时候呢，我跟市里面也差不多谈好，邵老师，就由你来做总校长。”

“工资多少？”

“一千万够不够？”

“……”

“不够我再加点奖金。”

“……”

邵卫东一时无语，差点一口烟呛得喘不过气来。

半晌，邵卫东有些头疼地说道：“那行吧，我来就我来，不过浩南，我教书可能多少有点水平，但管理，实话讲，真是欠缺点意思。”

“放心，八十个人以上的秘书助理团队。”

“……”

其实邵卫东还是没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搞一个注定不赚钱的产业，而且还能上市，又不是傻卵，为什么会买一个不赚钱企业的股票呢？

不过这些不重要，反正他就拿点工资，再说了，总校长……听上去就很老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