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之年
作者:云尖 | 分类:都市 | 字数:28.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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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不负卿心
在距离预产期只有三天的时候,夏之寒提前住进医院待产。
在仅仅呆了一天之后,经过一夜辗转,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偷偷从医院溜出来,去到了押解所。
那是李然悄悄留在茶几上的地址。
她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静静坐在密闭的会客室里,湛蓝的天从高窗里露出一角,却带不进半丝清凉的风。夏日的白天里,头顶上那盏亮着白光的白炽灯,像两个灯笼一般地存在着,烘烤着本就干燥的空气。
没有预约,临时便过来了,却也没受到很多阻碍。原本严苛认真的负责人听说她找的是陈嘉华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而后什么也没说,将她领进来,让她稍候片刻,自己便退了出去。
门缓缓地被推开,室内密闭的光线密度被稀释了少许。接着,脚步声响起,不紧不慢,淡定从容。夏之寒回过头去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陈嘉华脸上微微的笑意。
他笑得那样和煦,从未有过的真实。他身后仿佛有道光照着,让此刻的他看起来不但没有狼狈不堪,反而添了几许少有的轻快明澈。
夏之寒看得呆了。
陈嘉华走到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静坐而望,恍如隔世。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夏之寒回想着,仿佛在回想一件记忆遥远的事情,需要拂去层层尘土,才能露出端倪。
陈嘉华头发长长了些,唇边泛着淡淡的青色,但他仍穿着衬衫西服,黑白映衬,虽未系领带,看上去却也不邋遢。加上他嘴边清浅的笑意,看上去竟仍有几分潇洒。
“你看起来还不是太坏。至少,没有传言中那么坏。”夏之寒忍不住开口道。
没有互相问候,没有互道寒暄,数月未见,她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不留情面,甚至带了一丝挑衅的意味。说完之后,夏之寒才意识到有些不合时宜,可她真的做不到和他如陌生人一样虚与委蛇。
陈嘉华笑得更开了些,“传言中是什么样子,说说看。”
夏之寒两只手臂撑在桌上,晃了下头,道,“很多人说,我们的陈大法官终于扒下他不苟言笑冷酷到底的面皮,已经变得颓废不堪自暴自弃邋里邋遢,哈哈,恭喜你,你引以为傲维护多年的良好形象,毁于一旦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传言,就算有,夏之寒这么多天不出门不看电视不听新闻不读报纸,哪里去得知这些蜚短流长。可是,这一次的谎话她却编得很顺溜,口吻里还带了些调侃意味。
陈嘉华一怔,看着她睁大了眼睛调皮的表情,有些没有想到。他以为,她是不会来了,虽然心里一直有念头,但却是不报什么希望的。当老杨故作沉稳地通知他说,夏之寒来了,你心心念念等了这么久的夏之寒来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瞧你那紧张的样儿!说着,转身走了。
那一刻,仿佛就是在井底等得太久,心都冷了透了,那朵云却终于还是慢慢悠悠地飘过来,停留在井口。虽然明知她很快就会从他身边飘过,去经历她全新的人生,可还是忍不住要为她这短暂的停顾而紧张期盼。
见他表情变了,夏之寒收了笑,又端端正正地坐好。
陈嘉华低头苦笑,“看来还是有些让他们失望了。但也不奇怪,像我现在这种情况,颓废绝望才是该有的反应才对。”
夏之寒听完,心无来由地一紧,微微要紧牙齿转脸到一侧,不再看他。
“对了,不是后天就是预产期了吗?你不好好在医院待产,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陈嘉华忽然张口问。
“李然告诉你的吧?”夏之寒回一句。
陈嘉华倒不知怎么说了。
“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额,很多啊!”陈嘉华晃着脑袋数,“说你在家里住了很多天了,也不打扫房子,
弄得家里很邋遢,还有,吉蒙被你喂了才几天,就瘦了一两斤,你说,你怎么喂的?”
“哪有!谁让它在房子里找不到你就到处乱窜,不是你喂东西不到饿得不行就不吃。这能怪我吗?”夏之寒想也没想,顺口便答。
这样的话题,在这样的氛围里,似乎有些怪异。
夏之寒这一句方落,这样的讨论戛然而止。空气里开始静默。
陈嘉华愣愣地看着她,心里一下子像被什么击中了,想开口接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夏之寒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再张口。
她似乎说了不该说的。
两人都低着头各有所思,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嘉华。”夏之寒再开口时,只觉得喉咙里爬满了蚂蚁,痒得难受,声音都发不出来。
陈嘉华抬头看她。
“你的离婚协议,我收到了。”夏之寒也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陈嘉华眼里迷蒙的光,在这句话里四散开来。
“那你带来了吗?”他其实要问的是,那你签了吗?张口还是没有问出来。
夏之寒转身从身后取出文件,一式两份,并将其中一份,从桌子这头推到陈嘉华面前。
陈嘉华低眸看,忽然觉得这白炽灯光很刺眼,连带着协议上夏之寒的签名都有些刺眼了。
他点了点头,将协议合上,复抬起头时,脸上又有了隐隐的笑意。
“你的速率不行啊,我都寄出去半个月了,你才给我送来。这效率要是谁请你当律师,还不要急疯了。”
夏之寒不说话,只低头盯着那份离婚协议,也没翻开,只是盯着封面,眼神游离着。
“陈嘉华,我们,终于离婚了。”她喃喃自语道,忽然又抬起头来,“这应该就算离了吧?”
作为一个专业律师,夏之寒问出这句话实在有些丢脸了。有哪个律师不知道自己离婚的程序是不是走对了的?
陈嘉华笑笑,“恭喜你,夏之寒,你终于和我离婚了。三年多里,你无数次和我说要离婚,现在终于实现了。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并不后悔拖了你三年。”只因为,能多和你生活这三年多,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夏之寒看着他,咬了咬牙。
陈嘉华以为她在恨他,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在克制自己的痛。
“你恨我也行,怪我也行,总之,要是重现来一遍,我还是一样的选择。”
“那你后悔因为我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么?”这句埋在心里无数次的话,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她本已经打定主意,不让他知道她已经知晓这些,可她忍得实在太辛苦了。暂且就放纵一次吧,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陈嘉华怔来了一秒,知道还是没能瞒住她。
他低头笑,“小寒,其实不全是因为你的,真的。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回老家我在河边对你说的话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们都会面临人生的低谷,我是自己没有克制住自己,和旁人无关。”
“可你那样对我,我还是选择离开你,投入别人的怀抱,。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势力又现实的女人,这样你也不后悔吗?”
陈嘉华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顽皮而固执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后悔,为什么不后悔,我甚至说我要让你的孩子叫别人爸爸,这样你也不恨我吗?陈嘉华,你以为你是情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夏之寒真的成了个固执的孩子,咄咄逼人地问个不停。
陈嘉华看着她,勾起唇清浅地笑,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夏之寒的脑袋,又摸了摸她的脸。
“小寒,你说的对,我不是情圣,当我听你那样说,我恨,但更痛。痛过之后,冷静下来,就能想明白了。因为,我始终信任你,
信任你不会那样做,所以,我放心地让你去“出轨”。”
夏之寒定定地望着他。眼前这个男人,那么熟悉,他就在她眼前,却又那么遥远。
“陈嘉华,"夏之寒忽然恨声,“你这个骗子!”
原来,在他眼里,她那些不过是些自我满足的小把戏。他早已拆穿,却不动声色,任她演下去。可这次,她的戏,决不能为他看穿,她对自己说。
“是,我是骗子。”陈嘉华颓然放下手,“你终于摆脱了我这个骗子,和我给你的牢笼。今后,我不会再阻碍你做任何事,你可以自由了。”
夏之寒什么都没有再说,迅速起身,快步走了两步,又回来从桌上取下离婚协议,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因为动作太急,身后的凳子被带倒了,发出一声闷响。
门在身后合上的那一刻,她没有看到,有个男人,在为她流泪。
这也许,将是最后的离别。
她走出押解所。太阳依旧很大,照得她有些发晕,路面在她眼里像一块烤得灼热而松软的巨大面包,让她踩得虚浮无力。
有人从身后跑过来,拉住她。
她定睛看,好半天才看清是押解所那个负责人。至于开头都说了些什么,她大抵都没了印象,只知道后来他叫来辆车,把她送上去,对那司机交代了几句。
那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连连点头称是,最后还拍了拍胸脯作保证。
临了,往她手里塞了瓶矿泉水,和一张纸条。她随手打开纸条扫了一眼,便团成团握在手里。
夏之寒坐在车上,头仍有些晕乎。
“夏小姐,您没事吧?”年轻司机将水拧开,送到她手里,然后才发动车。
那张纸条在她手里被捏得出了汗,接水的时候纸条从手里皱皱巴巴地滚了下去。
她喝完水,手不自觉地又去捏那张纸,发现不见了,赶紧弯腰要去找。
年轻司机一看,吓了一跳,这马上要生了,肚子大得,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得了。想到这里,他立马腾出一只手拉住她,不让她弯下腰去。
夏之寒却不管,挥开他的手又去找。
此时,汽车正在大马路上飞速行驶,根本找不到停车的地方。年轻司机急得一头是汗,劝又劝不听,只能一手扣住夏之寒的手腕,不让她动得太厉害。
夏之寒不怎么能动弹,又找不着,越来越急。年轻司机一回头,见她埋着头在那里,背脊似乎微微在动,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刚要开口说话,夏之寒忽然说话了。
“求求你,让我找吧,我一定要找到。它不见了,不见了,我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年轻司机一愣,夏之寒的声音这是……赶紧趁着路旁有临时停车位,将车停了下去。
转头看去,夏之寒竟是已经哭出了声来。
“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我给你找还不行吗,就在这车上,丢不到哪里去的,放心好了,你快别哭了,再哭可小心对孩子不好。”
司机一边劝说着,一边弯腰找,没两下便找着了,递给夏之寒。
夏之寒本已哭得满脸是泪,见到纸条又笑了起来,接过纸条打开看,竟是又哭起来,眼泪跟下雨似的。
这又哭又笑,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司机苦笑着,忍不住凑过去瞧了瞧那张纸条。
纸条上这样写道:不负卿心,不负我心,不悔不倦。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祝幸福永年
最后还有三个字,已经用什么东西抠掉了,看上去只是些斑驳的印痕。夏之寒颤抖着手,轻轻描摹着那三个隐隐的字迹。别人看不出来,她怎么会看不出。
那分明是,我爱你。
一下子,夏之寒终是嚎啕起来,几乎哭得岔了气。在周遭喧闹的人声车声中,竟显得格外孤独凄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