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 分类:都市 | 字数:5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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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痴缠三生叹_第六十五章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莞城是莺莺燕燕壮阔沧澜的,而阜城,是温婉如水陈旧凝重的,我此生唯独只到过这两座城市生活,前者夺走了我的清白让我明白了生活的艰辛和人心的险恶,后者让我埋葬了少年的纯真和那一段还没开始就再无法继续的情歌。
在莞城这两年多,我习惯了戴着面具生活,白天夜里,都是如此,我极少活得真诚,活得自然,不管是笑还是哭,是说话还是沉默,我都带着目的性,都有些伪装,因为我亲眼看到了那么多风尘女子都葬送在了这条路上,有的失去了性命,有的付出了爱恨。
滚滚红尘里,我和太多人擦身而过,和太多人相见相忘,我特别喜欢坐在出租或者公交里,在深夜,在黄昏,看着霓虹,望着川流不息的车队和人海,然后迷失我自己,放纵我自己,那一刻我想的是很多不切实际的事,比如下辈子,比如上辈子。
我不知道我到底欠了白唯贤什么,是否人世间真的有因果轮回,他上辈子等了我许久,所以今生我来等他,而下辈子呢,我们能不能在三世的苦果后,菩提树下再相遇,就可以平淡的过一生了。
他对我说,他并不相信男人对女人的心,他父亲一辈子有过四个女人,他母亲是正妻,还有两个姨娘,可他唯一爱过的,只有那个戏子,就是权晟风的母亲,因为太多阻挠,他最终也得不到,于是娶谁,都变得不重要了,而这三个妻妾,不过是看似风光能嫁入显赫白家的万千女人之一,她们得到了最奢华显赫的地位和生活,也失去了在情爱里厮守的日子。
寒窗苦读的学子很苦,青灯古佛的尼姑也苦,流浪世间的乞丐更苦,可这所有的苦加起来都不及在房中等着丈夫却日复一日盼来失望至死都望穿秋水的女子最苦。
权晟风说,白家所有人,欠他和他母亲的,其实在阜城的世间人评说这段逝去了三十多年的风月故事,除了辱骂,更多还是那一句“宁可做带着孩子守了一辈子的戏子,不做在深宅大院当豪门傀儡的夫人。”
世人都这么说,那那个女人大抵也是这样想。
我提着行李站在莞城的边界,这一路乘船,冰雪夹击寒风凛冽,忽然到了莞城又是一片艳阳天,阳光温和、清风微拂,一眨眼就是傍晚了,隐尼庵笼罩在一片寂静的树林中,微黄色的落日还没有降下来,恰好温和的照着,大门半开,里面是一级一级的台阶,我走进去,经过面前的尼姑双手合十朝我行礼,我也还了一个,上次还是带着权晟风一起来的,师太说话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是不方便,她说我不三年之内便要再来见她,那是我和佛门的缘,我这才等了三个月,没想到就又来了,不管别人怎么评说佛门是真是假,是虚幻还是妄言,至少我求了一个心安理得,我觉得时间一定有因果报应,我的几次劫难,师太都说中了,她说我是苦情的面相,这辈子注定颠沛流离郁郁寡欢。
我说无妨,能得个善终就行,她摇头叹息,“这一生都过得凄苦,临死时,能善终到哪里去。”
我当时便愣住了,我说是不是上辈子作孽太深了。
此时此刻,后山的古钟被敲响了,正好是十八下,黄昏六点了。
六点的佛堂就要禁香客,是佛寺不成文的规定,一般香客不知道,我已经来了太多次,早就记住了。
我仰起头,朝着半山腰的师太禅房,寂静得如同没人住一般,这就是佛门的好,任你红尘怎样喧嚣,它自遗世独立。
我将行李寄放在一个小尼姑的禅房里,我便走了上去,四十九级台阶走下来,我弯着腰气喘吁吁,我问过师太,为何这是四十九级,她说七七四十九天能改变一个人,也恰好是佛书上所说轮回一次的时间,而非百天。我问那到后山如来尊像的古刹里为何是八十一阶,还要一步一叩首。她说九九归真,从红尘踏入的人,没有不受情爱牵绊的,想不通了,活不下去了,就入了佛门,那每一叩首,都为了让你清醒,情恨是最虚华的,劳心伤命,还不如吃斋念佛,可人自生下来,偏偏就是熬不过情关,任你多高的地位,多卑微的身份,茫茫人海总有一个是你的牵绊,可未必所有故事都有个好结局,看透了也就不再贪恋了。
我平复了紊乱的呼吸,静静的站在禅房门外,里面点了一盏小黄灯,微弱的光芒从白色的墙纸里渗透出来,佛门不安玻璃,师太说那经红尘之人手中做了加工的东西,尼姑庵的禅房不能用,这窗纸都是尼姑们自己阀了木浆来熬晒的,淋湿了雨就再换上新的,不湿就一直用,莞城天气很好,除了夏天,几乎都没什么雨水,今年莞城的冬天,是少有的反常。
我走过去,敲了敲木门,里面敲击木鱼的声音戛然而止,师太问了一声是谁,我说是信徒白鸢鸢。
她不再说话,开始沉默,木鱼声又传了出来,和刚才一样淡然。
我以为她没有听到我说话,便又重复了一遍,“师太,信徒白鸢鸢来求解。”
“你来得太频繁了,没有什么好解的。”
“师太曾说,白唯贤是我的孽缘,我已经和他斩断了,是不是以后我都能安然无恙,那次来的男人,师太见了么,我和他结果会好么。”
“红尘里的人,结果好的,下辈子也要还,你不好,只不过还上辈子而已。”
木鱼声再次停止,“女为男渡苦,男是女劫难,相杀的迷局,还不及你斩断的这个孽缘呢。”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师太,没有解术么。”
“命呐。”
我愣在门外,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似乎站起身了,我听到挪动垫子的声响,她却没有过来开门,而是往更深处走,渐渐的脚步声远了。
我急得喊出声,“师太!”
“不要再来了,佛门容不下你,你身上的红尘气太重,等你都放下了,再来。”
“我放不下啊师太!”
我几乎哭喊出来,伏在门上,使劲摇着,“师太,给我个签吧,我求签!”
“会放下的,姑娘,尘世那么苦,你到最后苦尽了,就能放下了。”
“我想陪权晟风一辈子!师太,给我个法子吧,我信命,信佛,信徒不是会得到佛祖保佑么?”
“佛祖佑不了,芸芸众生太多需要保佑的,佛祖哪里都能一一顾及,你自己走上的这条路,你自己动了不该动的情,红尘牵绊着你,他的结局不好,你的也好不了。”
她似乎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得太多了,姑娘,看破一切之前,不要再来了。”
再度沉寂下来,禅房里的灯倏地灭了,人走茶凉木鱼静,我立在门外,一阵风声将树叶摇晃得簌簌作响,我这才回过神来,我绕过那及人腰部的木栅栏,站在半山腰的石墩后,远处的古刹重楼似乎很高很阔,但是出奇的寂静,偶尔有一两颗戴着尼姑青帽的脑袋自门口晃悠几下,就消失了,几只归来的小鸟儿落入一片余晖深处,眨眼就是青天云层。
我靠着栅栏站着,隐隐约约听到吃斋前尼姑们的诵经,四字一句,念了许多句,极其押韵,一直到我懒得去听了,还在继续着,我闭上眼,回想着师太的话,她说现在还早,佛不愿收留我,我的苦还没吃尽,我的情缘还没了却。
我想我的孽缘并非白唯贤吧,而是权晟风,师太说他是我的劫难,我是他的渡苦,我们最终是相杀。
我不理解她的话,她跟我说天机不可泄露,我有些迷茫,我离开白唯贤,再也不管不顾,为的就是找他,我已经做了决定,这条命,其实早就是他的了,如果不曾遇到权晟风,这几个月,我该怎么熬过来都不知道,冯锦的真面目不会暴露,她还是白唯贤宠在掌心的女人,我永远在背后,得不到独属我的一分温柔。
无妨,相杀便相杀,即便最后我死在了他手里,我也不悔,只因这世上再没有像他那般对我好的男人了,红尘苦短,我的后半生命数似乎听着很不好,我现在只想找到权晟风,告诉他,我已经和过去了断了,哪怕只一日,我也愿意陪着他,惊心动魄也好,反目为仇也好,总好过再从恋恋风尘里错过。
我离开隐尼庵,回了一趟公寓,到二楼的时候,听到里面隐隐的有动静,我定在门口,想着是不是权晟风来找我了,我格外激动的开门进去,笑着喊,“你终究还是舍不得——”
我望着眼前的人,那颗才被燃起希望的心又暗了下去,黎艳惜和莫谈霖都站起来,黎艳惜语气很不好,在埋怨我,“到底去哪里了,怎么打电话也不接,都在这儿等你三天了,还好我有钥匙,我还以为你死在屋里了呢。”
我坐在沙发上,我昏迷三个月,醒来那么多事,将我脑子都打乱了,我没有心情和任何人联系,除了给权晟风打电话,我几乎都和外界隔绝了,我闭上眼捂着脸,“我很累,你们走吧。”
莫谈霖走到我面前,拉开我的胳膊,我看着他的脚,垂到小腿位置的一大袋药,我蹙眉,“这是干什么,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的是你昏迷的伤,但是小产之后,你身子没怎么调理,你如果还打算以后怀孕,就得注意些,这些药都是最有用的,我按照中医单子配的。”
他那句话让我身子一颤,我惊愕的抬起头,“你说什么?小产……”
他眉毛微微蹙了蹙,“权晟风没有跟你说么。”
我望着他,一时间都不会点头了。
他坐在我旁边,黎艳惜端着热水从厨房出来,“你昏迷第二个月的时候,大夫查出来你怀孕了,当时是七周,我们问了权晟风,他说是你和他在程公馆有的,他倒是特别高兴,可是大夫说,你每天输液喝药人又没醒,已经伤己胎儿了,生出来也好不了,兴许都活不下去,而且当时怕你脑子出问题,大夫会诊后几乎判定你再醒不过来就要脑死亡了,生孩子根本是不现实的问题,而且孩子在母体根本活不了,医学还没那么发达到能在母亲都保证不了安危的情况下保住孩子,权晟风非要保,还问大夫会有什么后果,说哪怕孩子痴傻都行,也要留下来,大夫说很有可能因为怀孕让你更危险,到时候自然流产会造成更大的危害,你姓名堪忧,权晟风沉默了一夜,早晨起来眼睛红得像兔子,他对大夫说,给你手术。”
黎艳惜说完将茶杯递到我面前,我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我和他,还有过一个孩子啊。
在我身体内长到了五十天,就没了。
因为什么没的呢,因为我太固执了,我太傻了,我为了帮白唯贤得到东山再起的资本,我去陪那个林建海,如果不是这样,我的孩子还安安稳稳在我肚子里,到了明年初夏,他就生出来了,是我和权晟风的孩子,第一个孩子,我和他于阜城最美好的岁月,有的孩子。
我捂着脸,趴在腿上,哭得天崩地裂。
白唯贤,我到底为了你,毁了自己多少路,我怎么能放下这一切再和你在一起呢。
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傻到为了他什么都做,为什么。
莫谈霖蹲在我旁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权晟风没有告诉你,我也能想到为什么,怕你自责,怕你懊悔觉得对不起他,他不想要你背负着这点过一辈子,所以通知了医院上下都不许告诉你这件事,但是我和艳惜想了想,觉得还是该让你知道,不为别的,而是让你看清楚,一个是不停伤害你害你失去了这么多的男人,一个是处处为你着想宁可自己难过都不让你心痛的男人。其实这件事也不怪你,是白唯贤的错,再仔细想想,其实谁都不能怪,不知者无罪,这药是权晟风让我帮你配的,用的都是最贵最好的药材,你出院转天我就要给你,但是你不在,等我打听到了,才知道你跟白唯贤去阜城了,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闭着眼,浑身都在颤抖,黎艳惜坐在我旁边将我死死的搂在怀里,我觉得窒息,想要推开她跑出去透透气,可她把我抱得紧紧的。
“鸢鸢,怎么这么傻,到现在还看不清么,我也不喜欢权晟风,尤其在凤城,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好人,可他对你好,女人要什么呢,对我们好的男人就够了,我以前也傻过,如果不是谈霖,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捡回来一条命之后,我就大彻大悟了。”
其实我也大彻大悟了,我仍旧爱着白唯贤,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也放不下他,我只是忽然顿悟了,我们不可能,我不能为他再蹉跎第二个十四年,如果不是遇到了权晟风,我也许就死了,同样捡回来一条命,不该再向从前那么过,我不知道我是否悔悟得晚了,他已经离开了我,他最后那句话是,恨他自己不是白唯贤,得不到我的一颗心,我愿意把我的心劈成两份,给他一份最大的,我只是舍不掉我这么多年画地为牢的困顿,真要把白唯贤从我的记忆里拿走,那和割我的血肉有什么区别。
但是所谓的爱,在这么多件事之后,就不再是那个味道了,我要过一辈子的人,我在这一刻已经清楚知道是谁,我害了我们之间的孩子,竟然是为了别人,权晟风可以容忍我想着他爱着他等着他,也可以容忍我为了白唯贤不顾一切甚至离开他,可我醒来关心的人竟然是间接杀了我孩子的凶手,他终于扛不住了,将我放弃了,可他还为我做最后的一件事,将冯锦从白唯贤身边推开,亲眼看着我跟着他走。
我的心疼得几乎要将我压死,我才知自己罪孽有多深重,我哪里还有脸面去找佛来佑我,我步步错步步陷,权晟风从不怪我,为了不让我难过,他绝口不提,自己独吞这份痛,他已经三十八岁了,这个孩子于他而言有多重要,我都不敢去想。
我将头望向窗外,月色拂晓,恰好抵在树梢上,斜斜的挂着,我轻笑了一声,程鸢禾,这世上,你说除了权晟风,还会有谁像傻子一样这样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