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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青 | 分类:都市 | 字数:2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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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梁文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一次把电话打过去。到了这个分上他已经不在乎面子不面子了,他只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电话一通他就厚着脸皮说:“我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吗?”
他想如果是当面那是打死他也说不出口的。
“你难道不知道吗?”电话里传来孙美美愤怒的声音。
梁文心头一喜,立刻抓住机遇,柔情似水般地对她说:“你快打车过来吧,马上就来,好吗?你要是不来我就在外面站上一夜!”
孙美美很冲地说:“那你就原地站着吧!”
梁文对着手机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吻,他知道她一定会来的。
没过多久孙美美果真就坐着出租车出现了。
梁文笑意盈盈地替她打开车门,付了车费,就像一个多情的情人那样拉住了她的手。
孙美美下意识地挣了一下,但是没有挣脱。梁文用了更大一点劲儿握紧了她的手。他半笑半恼地狠狠盯了她一眼,然后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当街亲吻了她的面颊,孙美美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渴望中的迷醉和沉沦。她咬紧嘴唇,朝他晃动了一下手里的手机,带点恐吓地对他说:“刚才的电话我都录了音了!”
梁文不以为然地一笑,把她搂得更紧了。
他没有带她去餐厅,直接把她领进了楼上的客房。
他打开门,没有开灯。她刚迈进房间他就袭击一般地从后面抱住了她。他从她的后脖子吻过来,一直吻住了她的嘴唇。她想拒绝他,但她推不开他。他的吻刚开始轻柔得像微风刮过,忽然间就像夏天暴雨到来前的电闪雷鸣一般猛烈,而且带着强大的电流直击她的心脏。她站立不稳,身体失去重心,倒进了他的怀里。
她又一次和他躺在了宽大的床上。她仿佛遗忘了之前为他所经受的那些折磨和煎熬。她成了一个只有眼下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她不顾一切地和他搂抱在一起,跟他亲密无间地缠绕着,就像最旺的火一样熊熊地燃烧着。
她在幸福中晕眩。她想象自己就像唱针下的唱片一样摇摇晃晃地转着圈;她想象自己像一枚果子落进池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她想象自己是风中的一片落叶,飘呀飘地就是落不到地;她想象自己像一滴墨在潮湿的纸上洇开;她想象自己是枝头芳香地盛开的花朵;她想象自己是酿酒的葡萄,心都碎了,却在甜蜜地发酵。
她背叛了自己,心甘情愿地向敌人缴械投降。然而她却身不由己地感觉到自己离幸福和快乐这么近,离伤心和失意那么远。在来临的时刻她脑子里被一道闪电照亮,她沉迷而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是彻底完了,她再也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她认为自己是堕落了。
激情过后,他们静静地躺着。他的手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她想以沉默守住自己的内心,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爱我吗?”
“这还用问吗?”
“我要你回答我。”
“我爱你!”
“能再说一遍吗?”
“我爱你!”
“你说的是真话吗?”
“当然是真话!”
“不会一过十二点又让我变成灰姑娘吧?”
“不会吧,嘿嘿。”
“我要你向我保证!”
“怎么,你不相信我?”
“有点。”
“好,我保证。”
“那可以问一下上次是怎么回事吗?”
“我……鬼迷心窍吧。”
“你可害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
“对不起!”
“轻轻松松说一个‘对不起’就行了吗?”
“我错了,真的对不起!”
“检讨得要深刻一点!”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样,亲爱的,请你原谅我!”
“还有呢?”
“宝贝,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梁文提高了声音,说完他大笑起来。
两个人笑作一团。
“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他低低地问她。
“恨我什么?”
“我最恨你的聪明!”
“刚才你还说你爱我呢!”
“是吗?我说了吗?”
“你想翻悔?”
“我翻悔什么?我没什么可翻悔的!”梁文哈哈大笑。
“跟你说句实话吧,”孙美美狡黠地一笑,“现在我再不怕你反悔了。”
“什么意思?”
“你有把柄攥在我的手里呀!”孙美美得意洋洋地说。
“什么把柄?”
“电话录音!我不是一见面就对你说了吗?”
“呵呵,”梁文笑着说,“你留着自己玩吧。”
“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向纪检部门告发你。”孙美美威胁他说。
“嘿嘿,”梁文还是笑着说,“我以为你会找妇联为你伸张正义呢!”
“害怕吗?”孙美美笑嘻嘻地问他。
“不怕。”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你知道你那样做会毁了我的。”
“那又怎样?”孙美美硬起心肠说,“你的意思是我不敢?”
“你敢不敢我说不好,但你不会那样做的。”梁文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
“你就这么肯定?”孙美美脸对脸地看着他,“我为什么就不会那样做?”
“你不会毁掉自己的爱情。”梁文以一种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和得意说。
孙美美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远远地向床的另一侧倒过去。梁文扑上去,嬉笑着又一次把她搂在了怀里。
“坏人!”她恨恨地点着他的额头说。
“彼此彼此!”他咬住了她的嘴唇。
两人麻花一般地拧在一起,难舍难分地亲吻起来。
孙美美没想到她和梁文的关系这样出现了转折,就像她不知道在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之后他为什么冷落她一样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忽然对她热了起来。梁文的做法和想法从来不在她的意料之中,而且无论她用智力因素还是非智力因素去琢磨他都摸不透也把不准他,因此越加觉得他神秘,也越加无法摆脱他的吸引。
从心里说孙美美其实并不看重梁文是不是报社凡事都可以说了算的一把手,她对这点不是十分在乎。她自负地认为自己薄技在身,凭着一支笔在哪里都能吃饭,用不着去傍谁,也用不着谁来罩着自己。梁文恰恰也十分看重她这一点。他对女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能拖累自己,帮不了忙至少也不能添乱。因此他喜欢聪明而独立的女人——聪明是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讲得通道理,独立是不会给他带来太多麻烦。他最怕那种小鸟依人型的女人,也怕被那样的女人沾上——他倒并不是不喜欢那样的女人,只是觉得和她们交往性价比不高,和她们腻在一起他赔不起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甩掉她们未免又有点于心不忍,而且还可能产生负疚心理,也就更加得不偿失。因此他对那类女人一贯是敬而远之。他不能让自己一时的欢笑变成肩头一个卸不下去的包袱。和孙美美这样的女孩来往他觉得相对轻松,至少是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虽然他的原则是尽可能不碰身边的人,这也是为了善后起来简单。当然他也并不担心一个聪明独立的女人会不顾自己的颜面,就比如孙美美,他拿准了她是绝不会那样做的。他相信像她这样的绝不会以自己和谁谁的交情来作为炫耀的资本,即使吃了亏也不至于当众翻脸,这恰恰是他非常看重也非常放心的地方。
可是孙美美也有让梁文觉得不如意的地方。除了长相勉强了一点,就是她的嫉妒心太强了,吃起醋来常常让他招架不住。
梁文喜欢身边美女如云。他上任之后提拔了一批女性到领导岗位上,这也是以往所没有过的。平常他对单位里的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态度亲切,经常跟她们说说笑笑,这让孙美美十分不爽。在她和梁文还没有过深的关系之前她只能把醋意放在心里,现在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地位与以前不一样了,心里的醋意时常会流露出来。有时候她还讲究一点策略,只是旁敲侧击点到为止,有时候干脆一点弯儿不拐,尖酸刻薄的话直截了当决来了,弄得梁文十分扫兴又十分无奈。他心想这还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真要是登堂入室了那还了得?他一般是用微笑来化解她的怒气,以沉默来抗拒她的诘问,但是效果很差。他苦恼地发现孙美美在做人上头远不及她的文章那般聪明练达和游刃有余。他不好说她人不如文,但这至少是她的美中不足。梁文把这归咎为她心里自信不够。他甚至想要是她有冯蓓那般的美貌,也许她就会从容得多。
而孙美美最嫉妒的一个人就是冯蓓,她自觉不自觉地把她当作自己的头号敌人。孙美美的学历和才份远在冯蓓之上,她们俩分别代表了报社中的“才女”和“美女”。一开始两人关系很正常,甚至还相互欣赏,惺惺相惜。后来孙美美疏远了冯蓓,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因为梁文的缘故。
孙美美以为自己和梁文有了那一层特殊的关系之后他会对自己更加亲近,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相反,梁文也许是为避嫌疑,在报社里和她来往反倒不像原来那样频繁,态度也不像从前那么主动大方。让孙美美心里不愉快的是梁文对她不主动却对别人主动起来,最让她看不惯的是他对冯蓓特别上心,简直可以说是殷勤备至。孙美美冷眼看去,发现冯蓓并不怎么回应梁文的热情,有时梁文说一些机智俏皮的话明显是想引起她的注意,旁人都笑了,唯独她没有反应,有时梁文越过别人和她说话,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而且不管梁文怎样有意无意地捧她,她总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并不得意忘形。孙美美觉得她的这种矜持冷傲对梁文肯定很有吸引力,因此对她严加防范。
可是孙美美却控制不住梁文这边的热情。比如冯蓓羽毛球打得不错,梁文竟然以青工部的名义组织报社的青年人进行羽毛球比赛。当冯蓓得了女子冠军他还特意派人买来了奖杯,还举行了一个发奖仪式,亲自为她颁奖。他那兴奋的样子简直比自己得了奖还要高兴。再比如在报社的年终庆典晚会上,他第一个舞总是邀请冯蓓跳,最后一个舞也同样是邀请冯蓓跳,除此他再不邀请任何一个人跳舞。这些既可以不计较但又确实没法不计较的事情总是频繁地刺激着孙美美。再比如有一次去郊区开会,她得了重感冒,梁文竟然没有一句问候的话。晚上大家在歌厅唱歌,忽然有人来说冯蓓在外面没修好的马路上摔倒了,梁文一听立马就冲了出去,他亲自开车,连夜送她下山去县城的医院,而实际上冯蓓不过就是擦破了一点皮。孙美美因为愤恨和失落一个人痛哭了半夜。
有相当一段时间孙美美心情郁闷。她受不了梁文对冯蓓的那种多情,却又没有办法阻止他这样做。她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等着某一天自己彻底败下阵来。这种担心和焦虑折磨得她寝食不安。直到有一天冯蓓远嫁法国,辞职去了巴黎,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而冯蓓走后梁文的低落和怅然若失又让她极为气恼和无奈。
冯蓓之外马雅也是她非常嫉妒的一个女人。在孙美美看来马雅和冯蓓一样都是属于“底子潮”的人,她原来以为男人会比较介意这种“历史”不清白的女人,可是让她弄不明白的却是一贯好面子的梁文在这上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计较,相反他似乎对这样的女人还越发地感兴趣,甚至是情有独钟。马雅虽然表面上冷漠孤僻,但有时候却会一反常态,变得异常活跃,和异性打情骂俏非常放得开。她烫着最时新的发型,穿低胸衣服,满不在乎地露着乳沟,化着妖冶的浓妆,喷着浓烈的香水,用染了血红的指甲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有一种形容不出的风尘感。她冷艳的时候比谁都冷艳,风骚的时候又比谁都风骚,她不仅和她自己从前大不一样,她和报社的女性在一起也显得十分乍眼。在孙美美看来马雅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是逢场作戏的人,可是她痛苦地发现梁文竟然对她也是另眼相看,他特别愿意帮她的忙,也少不了往她跟前凑。马雅和冯蓓不大相同的是她对梁文的主动示好反应积极,有时候当着众人也敢和梁文眉目传情,言来语去更是十分大胆。这让孙美美心中的醋意直接转化成了恨意。她没少在梁文面前攻击这位前副总编温伯贤的相好,梁文尽管从来没有替马雅说过一句维护的话,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因为她的攻击而放过任何一个与马雅接近的机会。因此,孙美美对马雅简直可以用憎恨来形容。
梁文被孙美美的醋意弄得相当头疼,他对女人的缺点一向是肯宽容的,可是时间一长难免心生厌烦。他经过再三地考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想个辙让孙美美离开算了。他这儿的确是需要她,如果没有了她至少“新闻论坛”很难再坚持下去,可是有她在这里天天盯着自己,等于是自己给自己身边安插了一位纪检干部,而且她会不顾情面地指责他,和他赌气,跟他冷战,这实在让他吃不消。他也想过让孙美美去别的报社交流,或者下去挂职锻炼,但那也就是几个月到一年的时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还想过安排孙美美出去公费留学,可又担心她黄鹤一去兮不复还。他清楚自己有孙美美有快乐的同时多多少少也有烦恼,但是如果没有她生活就会空掉一块,说不定还会空虚。所以他心里十分矛盾,不知道怎么安置她才好。
有一天他偶然间想出了一个主意,自认为很绝妙。他想到不如把孙美美安插到他堂兄的广告公司,一来把她寄存出去,二来也可以跟那边联手做些更大的事情。他的这位堂兄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早年在加拿大读过几年书,受不了国外的清苦和寂寞,混了一个MBA文凭就回来了。他先在中关村晃了两年,也没捞到什么发财机会。眼看着同学朋友折腾起了大大小小的公司,有人还真挣到了钱,他也只有眼馋的份儿。他怕吃苦,受不起累,也不敢冒太大的险,却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做大做强。后来终于明白这个梦想靠自己是难以实现的,才壮志未酬地离开了中关村。眼看着手头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他找了一家国企去上班。可是没上几个月的班,因为适应不了单位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一天八小时拴得死死的坐班,他主动辞了职。辞职之后他弄起了一家小公司,可是三五年下来也没有多大作为,好在还没有彻底赔光。梁文受伯父伯母之托一直在帮助这位和自己同年出生的堂兄,不过因为堂兄无能又不太靠谱,他也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他想如果把孙美美放过去,自己就能把这一块利用起来了。他相信孙美美肯定比堂兄有才干,而且头脑也足够好使。虽说没什么经商的经验,但是假如她愿意干上手不会难。最关键的一点是他认为她是靠得住的,至少比自己的堂兄更靠得住。梁文对人性向来有透辟的认识,他认为在财富、美色等等充满诱惑的方面极少有人是真正把持得住的。至少他本人不行,推己及人,因此他也信不过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属。他宁可信任女人——当然是爱他的女人。孙美美正符合他的这个标准,他相信她至少不会坑害他。
梁文在考虑成熟之后并没有马上和孙美美谈,他打算把一切铺垫到位再说。他从来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尤其是面对他认为是重大和比较重大的决策,十拿九稳他都不会去做,一定要十拿十稳他才会动手。
梁文相信感情是需要经受时间的考验的,古人有话:“路遥知马力,日久知人心”,所以他决定拿出一段时间跟孙美美稳固感情,让她相信他对她是有心的,这样她自然也会一颗心全扑在他的身上。梁文的做法相当务实,他决定先跟孙美美保质保量地睡够了再说。除了频繁的幽会,他还十分精心地在两人之间营造出一种关系稳定的气氛。他的确是狠下了一番功夫,也动了不少的脑筋,而且还尽可能地做得举重若轻,做得自然,不让孙美美有异样的感觉,可以说他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女人身上如此用心过。他尽己所能,用言行和细节让孙美美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诚和深厚的。他相信自己这么做是值得的,因为后面的回报一定很丰厚。
梁文在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才把自己的想法对孙美美说出来。
为了突出和强调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和这次谈话的重要性,他特意在一家久负盛名的燕翅鲍酒楼宴请孙美美,还订了最好的包间。这一天燕窝、鱼翅、鲍鱼一齐都上了,尤其是鲍鱼,尺寸大得孙美美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
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总是在那些小而隐蔽的馆子里吃饭,一方面是为了避开熟人,另一方面也是梁文有意这么做的,因为他认为这样两个人显得更亲近,而且多少也有一点家庭气氛。花钱多少对他来说倒还在其次,反正不管是吃青菜豆腐还是吃山珍海味他都有地方报销,花不着自己兜里一分钱。而且他也并不是一个吝惜钱财的人,花钱他不在乎,尤其是为女人花钱,他认为只要花得乐意花得开心那是男人的福分。他看重所谓的家庭气氛也是为孙美美着想,因为他清楚此生肯定是绝无可能跟她过真正的家庭生活的,别说他家里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就是没有老婆,他相信自己也绝对不会选择孙美美。因此他愿意在这些细微之处补偿她。他知道女人最看重鸡毛蒜皮的事儿,所以凡是能讨她高兴的地方他都尽可能地讨她高兴。
在晚饭接近尾声的时候梁文才切入正题。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他微笑着,慢悠悠地说。
“说吧!”孙美美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她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件小事。
“你想没想过挪个地方?”梁文凝视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她。
“怎么,你嫌我碍事啦?”孙美美马上警觉起来,伶牙俐齿地作出了回应。
“你说哪儿去了!”梁文语气尽量地温柔婉转,“我最怕的就是你多心。”
“这么说还真的让我说准啦?”孙美美斜睨着他。
梁文停住了话头,看着她,突然扑哧笑了起来。
孙美美问他:“你笑什么?”
梁文收住了笑容,说:“你也该改改你这脾气了!”
孙美美略带强硬地说:“我怎么啦?”
梁文弯起嘴角笑道:“凡事不要太聪明了!”
孙美美不好意思地笑了。
梁文故意卖起了关子,问她:“那还要不要我往下说?”
孙美美软了口气说:“说吧说吧!”
梁文马上换了严肃的神情说:“我考虑好长时间了,只是没有对你说。报社眼下方方面面还算不错,收入不低,你呢又是做熟了这一行的,我也不吹捧你,你的才华当然是没得说的,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完全是驾轻就熟手到擒来。但是有一点不知你想过没有,我们这样的关系,每天都在五六百双眼皮底下来来去去,总有许多不便之处,需要顾忌和当心的也特别多。而且我还是个头儿,做了再多的好事,人家不一定记得住,但是有一个不周的地方人家可能就记住了。虽然我处处与人为善,但智者千虑还有一失,何况我还不是什么智者,保不齐在什么地方就得罪了谁。我们报社的这些人要说智商、情智的确也是挺高的,但你想想又有多少是善茬子!真要是乱咬起来,肯定是找容易下口的地方。党同伐异无外乎在几个方面打开缺口,一个是政治方面,一个是经济方面,再一个就是所谓的男女关系。说句那什么的话,我倒是不怎么太在乎,除非上面想要拿掉我,否则这种事情连我的毫毛也伤不着。可是我为你想,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人家要是把我们俩的关系点出来再歪曲一把你肯定会受不了的,而且我也不愿意看到别人把脏水泼到你身上。有一些人总是对别人的私生活特别感兴趣,而且怀着一腔龌龊的心思,没有事情他们还能编出故事来说,而且能说得跟真的似的,何况我们还真的是有事情,所以不能不防患于未然。我想如果你换一个地方,我们的空间就会大很多,来往起来也会更方便些。最主要的是那样我们俩还可以联手做好多的事情,这才是我考虑这个问题的重心。跟你说心里话,除了你,许多事情我是不放心和别人一起做的。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孙美美略想了想,觉得梁文说得不无道理。问他:“那你打算让我去哪里?”
梁文说:“我想让你去我堂兄的广告公司。不过你去不是做他的雇员,而是做他的合伙人。”
孙美美不解地说:“我没有资金怎么去合伙啊?”
梁文笑道:“你真是书读多了!你没有资金但你有资源,我怎么会让你去做无米之炊呢?”
梁文搂过她,告诉她报社有一部分广告收入是不入账的,尤其是那些临时增加的广告,还有特约刊登等等,这些钱来了就放在小金库里,除了派些特殊的用场和走一些别处不好走的账之外这笔钱平常是很少动用的,现在他正是想用这笔钱来做一些事情。
“这不是违法的吗?”孙美美瞪大了眼睛说。
“别说得那么恐怖好不好!”梁文笑嘻嘻地说。
孙美美说:“我可不想看到你成为又一个徐达!”
梁文不以为然地说:“你就把我看得那么蠢吗?”随后他说,“听说徐达已经出来了,据说并没有查出什么大问题,上面正打算重新安排他呢。”
孙美美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梁文又耐心地向她解释说,“违法不违法其实就在于怎么看了,说白了是在于上面怎么看了。比如说这笔钱,现在在我的手里,我拿着它即使什么也不做,假如被查出来同样是违法的,因为按规定我们不能私设小金库。如果我遵纪守法我就应该把这笔钱交上去。”
孙美美问他:“那你为什么不交呢?”
梁文莞尔一笑说:“那我不就没有自主性了吗?”
孙美美说:“你不怕出事吗?”
梁文说:“我说过了,‘出事’不太可能单凭某一件事,而是一个综合效应。你也不能把我党的干部想得那么脆弱嘛!还有‘出事’是有概率的,这个概率不会比怀孕高,顶多相当于中彩吧。”
“我不希望你冒险。”
“我当然不会。”梁文说,“首先,这笔钱是不固定的,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没有,而且随时随地可能到账,我不可能来一笔就去交一笔,也就是说实际上我随时随地都在违法。既然同样是违法,那我何不拿它去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让它产生良好的效益呢?”
“你这分明是在狡辩嘛!”孙美美笑着说。
“你说我冒险也好,说我狡辩也好,你怎么说都行,而且你说得都没有错。但我觉得这笔钱白白地从我手上经过不加以利用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是到嘴的肥肉啊,不吃白不吃。我打算把这笔钱当成母鸡,用它来下蛋。只要不把它直接宰了煮进锅里,我想也没什么大事可出吧,而且也算对得起天下吧。原先我还真考虑过拿这笔钱为报社做点事情,挣了钱至少可以给大家增加点儿奖金。但我细想了一下觉得没必要这样傻。同样是担风险,我为别人担风险还不如为自己担风险呢。再说,我每天辛辛苦苦地盯在报社,别人看来我权力很大,的确我在这个位子上手上掌握的资源还算丰沛,但有一句老百姓的话说得很对——‘权力不用,过期作废’,我不想等到作废了再后悔当初没有如何如何。我觉得既有这么个机会就不应该放过。”
“你是在拿你的前途赌博!”孙美美直言不讳地说。
“是有赌一把的意思。”梁文承认。
“你这么做我心里会觉得不踏实。”孙美美摇头否定。
“这你放心!”梁文安慰她说,“不安全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去做的,更不会让你去做。你和我相处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爱冒险的人。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一个正局级干部走出去还是有足够的风光的,我当然不会用身家性命去冒险。不过,如果说风险,什么事没有风险?要我说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拿我自己来说,最大的风险就是坐在报社总编辑这个位子上。甭说不能有大的差错,小的差错也不能出呀。人家看我们也许还挺羡慕的,其实我们肩头的担子有多重,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假如我跟林妹妹似的说‘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别人也许会觉得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实际上我每一天过得都不轻松,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来形容也不过分。你想哪一头是好侍候的?卧不安席、食不甘味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我也的的确确想过要以天下为己任不为名不为利默默无私地奉献这一生,可是跟你说心里话,我也清清楚楚地看得到这么做的结果。到头来也就是落得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除此之外还能有啥呢?像我们这样的,你在位子上的时候的确有人来奉承你,可真等你一下去奉承你的那帮子人说不定马上转过脸来唾骂你。所以说,这肯定不是我所要追求的结果。这两年我开始有点想开了,到我这个位子再想往上走一步是极其艰难的,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执拗地一条道走到黑。所以我想尝试着再做些别的,说好听点是增益自己的才干,说得实际点我得为自己积累一些财富。尽管我不认为财富是第一位的,但我认为财富对于一个人是重要的,而且是相当重要的,这也是世俗检验一个人是否成功的标准,而且是亘古不变的一个标准。有句话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生存准则。我不怕人家说我爱财,我认为在值得的时候咱们还是应该赌上一把的。”
一个“咱们”让孙美美心里顿时暖融融的。这么说梁文是把她一起考虑在内的?既然如此,说明他心里是有她的——孙美美最最在乎也最最计较的就是这个。近来梁文处处都对她很好,可是她心里总是不踏实。情热的时候她拿话试探他,想求一个“天长地久”的答复,可是梁文从不正面作答,他只是用热吻或者是比热吻更亲密的举动给岔开去。有一天在她的严加追问之下,他终于给了她一句明确的话:“你就看我的实际行动吧!”现在她认为是看到了他的实际行动,她的心里乐开了花。
“那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她爽快地接受了他的提议。
孙美美这么快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梁文倒有点不适应,他问她:“你不害怕啦?”
孙美美嘿嘿一笑说:“我害怕什么?你官比我大,比我成功,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那咱们就豁出去练上一把!”梁文给她鼓劲。
但孙美美忽然却有点低落。她说:“可是我一想到要离开报社还是挺舍不得的!”
梁文耐心地劝她说:“现在报纸的形势表面上看着还不错,实际上也没那么好,只是你不知道底细罢了。跟你简单说吧,上面给我们定的利润指标年年加码,早已经高到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地步。到目前为止,今年的定额估计完成了一半还不到。除非天上掉馅饼,否则我看到年底今年的利润指标肯定是完不成的。但是不管怎样,我也不可能不完成任务,让别的部门看笑话。那怎么办?当然不会没办法。我可以把往年的积累作为今年的赢利上交,不过这样一来囊子就空了。明年怎么办?那就只好走一步说一步,说不定到那时我已经离开了呢!这些年媒体之间的竞争已经很激烈,再往后我看趋势会越来越激烈。我做过一段的网络,对报纸的前景说心里话并不十分看好。就说眼下,电视、网络等等发展的势头都相当好,某种意义上超过了平面媒体。某一天肯定还会有更新的媒体出现,而且它们肯定会对传统媒体形成冲击,说不定很有可能替代传统媒体。报纸的好日子还能有多少天实在是太难说了。所以要我说啊,趁早转行对你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孙美美点点头,随后叹一口气说:“呆惯了一个地方,真有点不太愿意动。”
梁文更加耐心地劝她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要想到你走是去迎接更大的挑战,当然也是去追求更大的利益。你肯定要放下一些东西,某种意义上也是要牺牲一些东西,这就是所谓的有得便有失,我想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我可以保证你到那边肯定会得到更多。别的暂且不说,至少你一过去拿的钱会是你现在的好几倍,大小事情你可以说了算,而且我会让那边买辆新车做你的专车。”
孙美美说:“道理我清楚,条件也很诱人,只是我心里感觉有点闷闷的。”
梁文握住她的手:“我完全能理解!不过你这么想,凭你的实力,做报纸肯定是有富余的,这已经得到证实了,毋须再去证明,何不趁着年轻出去闯荡一下,去打开一片全新的天地?其实说起来我也不舍得放你走,你对我有多重要这也不需要我来说。我也是为了咱们的长远利益才如此打算的。再说了,我在报社一天,如果你想回来,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孙美美终于被他说服。
梁文含笑向她举起酒杯,含情脉脉地和她碰杯,祝贺她即将迈出可喜的一步。
但与此同时他却深感空虚和疲惫。他想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说到底不过就是把一个旧包袱打发了出去。他觉得真是无趣之极,甚至对孙美美和堂兄联手真能挣多少钱一时也丧失了兴趣。他感慨人生经常耽误在解铃系铃这样无聊的小事情上,也感叹自己一不留神弄得这么作茧自缚。
饭后他们照例去酒店。孙美美激情高涨,梁文有点勉为其难。他心里的无聊感在扩大,心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他知道这个空洞孙美美或者别的女人是填补不上的,他尽管需要也渴望她们的激情与柔情,但他清楚那对他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从床上起来梁文亲自打电话给几位副总编辑,通知他们一小时之后在报社召开紧急会议。他打算向他们宣布自己酝酿已久的改革计划,他决定放开手脚大干一番。
太阳将万物照得一片混沌,白天的世界对于我也如同夜晚一样面目全非。我在一点点地飘散,最终成为粉末和烟尘。
记不清我在哪本书里读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在君士坦丁堡把一张月桂叶放进盛满了水的浴盆,他想洗洗额发。他把头伸进水里浸了没几秒钟,当他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水珠,他发现君士坦丁堡已经踪影全无,他在其间洗发的那个世界也踪影全无。他正置身在伊斯坦布尔的一家旅店里,他的身边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孩子,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世纪,而在浴缸底下却仍有一片湿漉漉的月桂叶。
这可真是一个奇迹啊,但我不再指望这样的奇迹会发生在我的身上。现在无论是世界还是月桂叶统统跟我没关系了。而我的一切也烟消云散,湮没无痕。
回头看看,万事成空。对于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一场接一场的游戏我已经看得困倦了。我曾经也是那个舞台上活跃的一个,而现在我早已经从灯火璀璨之处坠落到无尽的黑暗之中。其实每个人都将从那个舞台上消失,没有例外。我唯一理解不了的就是既然都知道有一天世界会从无论攥得多紧的手里彻底溜掉,为什么还要贪心地拿得那么多呢?
2006年6月21日
北京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