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的最东边临海，水系复杂，水网密集，东离国中十三城便都是建立在河流之上。而，沧河城是其中最富庶的水乡城镇。

黛灰色的石板路，黛灰色的屋顶石墙，靠着一条蜿蜒流淌的沧河。沧河水清澈透亮，偶有农家泛舟河上，卖些鲜甜可口的果子。

虽未到深秋，风却已经凉了。

没人教罗华怎么用仙力护体，他只觉微风将河水里的凉意吹了上来，从敞开的领口中灌了进去，让他不自觉哆嗦。

罗华慌忙拢紧领口，偷偷看了一眼霁凉。只见霁凉发丝如瀑，衣袍飘动领口大张。他好似对寒凉无动于衷，丧失了知觉。

原来神仙都是不怕冷的吗？

二人顺着岸边的石板路往前走，石板年岁悠久，走起路来“嘎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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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的热闹从清晨就开始了。

吵闹的人群里，这两人面生却又尤为扎眼。

“霁凉你瞧，她们都在看我呢。”罗华既直率又羞涩，他敢与霁凉炫耀，却不敢用余光打量那些姑娘。

他感觉到姑娘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想象姑娘赞扬的好话。

霁凉故意逗他：“你叫我瞧，自己却不敢转头瞧瞧，姑娘们究竟看的是谁。”

“瞧那水绿色衣衫的姑娘。”霁凉朝那姑娘挥手，“肤若凝脂，唇若红樱，腰若细柳……”

罗华羞得直不起头，却还是一把捂住霁凉的嘴：“别说了。”

霁凉盯着罗华发红的耳尖，笑若桃花：“想不到世间竟还有你这般纯情的少年。”

“那位公子笑了。你们看他眉尾的那颗朱砂痣，怎么长得好似要将我的心魂都钩了去？”水绿衣衫的姑娘痴痴地笑着。

“朱砂痣？”

罗华这才发现，霁凉的眉梢里长了一颗恰到好处的小痣，鲜红色的，像血一样。

“真好看。”

我也想要。

“霁凉。”少年现在的嗓音是软软的，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撒娇，他用食指点着眉梢，“我这里也有颗朱砂痣吗？”

霁凉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觉得呢？”

罗华圆润的眸子一转，模样机灵：“我觉得霁凉有的，就是我的！”

霁凉无奈失笑：“又是个不要脸皮的。”

眼见他们就要走了，几个姑娘似乎还有些话要说。

“公子留步！”水绿衣衫的姑娘开口。

霁凉回眸一笑，好似落花纷飞。

姑娘难掩心中的激动：“公子是从别处来我们这里玩的吗？”

“是啊。家住西方，从未领略过水乡之美。”桃眼笑得柔和，却又疏离。

“那便是了。公子可千万要尝一尝咱们水乡的桂花糕呀！您来得可真凑巧，如今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公子大可尝个新鲜。”

“桂花糕？”霁凉喃喃自语，姑娘后面的话他就没太听进去了。

罗华将他的愣怔看在眼里。

“可千万不要去醉香阁，我们当地人都不去的！”

后边又有姑娘捏着嗓子悄摸提醒，似乎是怕醉香阁的听见。

水绿衣衫的姑娘用手帕掩住小嘴，旋即，就有娇俏的笑声从手帕后传来。她说：“醉香阁里的桂花糕不好吃的，城南老翁家做的桂花糕最好吃，咱们姐妹每年都要吃上几个，公子不妨去尝一尝。”

霁凉回神，与那姑娘作揖：“多谢姑娘！”

罗华仿他作揖的模样，却是有些笨拙。

又一阵嬉笑传来，姑娘们调侃道：“弟弟好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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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桂花糕，霁凉便不得不想起一些往事。

万年之前，暗香浮动池里，素莲盛放满亭幽香，锦鲤游闹嬉戏，偶尔摆尾，溅起的水珠落了素莲一身。

先百花神君将手里精致的食盒递给石凳上的少年，他眉间是消散不去的疲倦，眼底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青年刚从人间回来，风尘仆仆，他带着人间吃食，便迫不及待地要给霁凉尝一尝。他知道每个待在桃源里的人，都会对凡间充满向往。

彼时的霁凉很小，坐在石凳上脚尖碰不到地面。

小霁凉需要环抱着才能接过食盒，他将画着富贵牡丹花的盖子打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打量里头摆放的白胖胖糕点，霁凉却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神态，连最基本的欣喜都没有。

“这是什么，怎么与广寒宫里的味道这般相似？”

小霁凉犹疑不决地碰了碰松软的糕点。

先百花神君只是温柔一笑，他坐到霁凉的对面：“这是凡间的桂花糕，松松软软，还甜丝丝的。”

“我不爱吃甜。”

霁凉听到“甜”字，便慌忙将面前的食盒推远，别过头去。

若是没猜错，他是嫌弃的。

先百花神君伸手，他的手很白也很瘦，这不像是一双仙法高超的神君的手。他一把将那食盒推回原处，一手又挑回霁凉的下巴。

甜腻腻的气息钻入鼻腔。

“尝尝看吧，我知道你不爱吃甜，但这味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霁凉犹疑地望着他，又看了看白胖胖的桂花糕。

青年的眼神温柔似水：“我何时骗过你。”

入口当真是松松软软，微烫的糕点在口腔里翻滚咀嚼，花香随之散开，有种夜游广寒宫的错觉。微微清爽，不甜腻，是干净纯粹的花香原味。

霁凉尝了一口，便忍不住要吃第二口了。

“好吃吧。”先百花神君笑着，“是不是幸好不曾错过。”

可他笑着笑着居然就睡着了。

小霁凉看向神君眼底的青黑，再看了看那盒桂花糕。他不懂青年为何待他这般的好，好到将他视若珍宝，而不是夺取他性命、取代他一切的罪人。

先百花神君还是睡着的，浑然不觉有人正当着他的面胡思乱想。

……

“好香啊！”罗华贪婪地汲取空气中的花香味，他伸长脖子去嗅，甜丝丝的，是桂花特有的清香。

回忆间，他二人已走到城南的桂花糕铺子前。

铺子看着不大，店主是位历经沧桑的老翁。老翁脚步蹒跚，双手却很是灵活，轻轻一翻，再一捏，一朵鲜活的桂花糕就成形了。

罗华似乎很喜欢桂花的味道：“霁凉，这便是桂花糕吗？我一个人要吃两块！”

霁凉还未笑他顽皮，老翁却乐呵呵地应道：“好嘞！小公子稍等。”

老翁掀起竹篾蒸盖，白雾升腾间，他看了看里头孤零零的桂花糕，有些不知所措。

老翁来回搓了搓手，额头上的皱纹都饱含歉意：“瞧我这记性，桂花糕只剩一块了。”

“既然如此，老人家您莫要为难，我们只要一块吧。”

罗华难得地吞了吞口水，他已经想好了，这块桂花糕是要给霁凉的，反正来日方长，他现在闻一闻桂花糕的味道就已经很满足了。

老翁不再纠结，他同二人解释：“往年做的桂花糕总有剩余，今年不知怎么，院子里的桂花一夜间就都落尽了，我与老伴儿紧赶慢赶才收回了些掉落的桂花。不过，公子不必忧心，这些桂花糕都是最新鲜的。”

“一夜之间便都凋零了？”

罗华初化人形，霁凉不曾给他讲过天魔大战，自然也不知百花凋零的事。

老翁一脸怜惜：“是啊，一夜之间连河岸两边的杨柳树都秃了！”

难怪他与霁凉二人到了这沧河城，未能瞧见城中的一抹绿色。

光秃秃的杨柳在初秋的微风中摇晃，略显凄凉。

老翁仍在絮絮叨叨地讲些什么，他说到了算命先生，什么花神生气了？罗华万分好奇，想听。却见半块桂花糕递到了他的面前，那只拿着桂花糕的手居然比他手中的糕点还要白！

霁凉将桂花糕一分为二，里面的馅料包裹了细小的金色花瓣。

“快吃吧，不是早就馋了吗？”

霁凉笑容满面，可罗华却觉得他心口不一，那双桃眼仿佛在说：“快吃吧，这还堵不住你的嘴！”

罗华再次吞咽了口水，一口便将半个桂花糕吃了下去，嘴巴鼓鼓的：

“霁凉，桂花糕真是好吃呐！”

然而，霁凉却只是望着余下的半块糕点，愣愣出神：“这味道有些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