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清浅姐姐是……”小丫头立刻住嘴。

往日最亲近的姐姐泪流满面，却用最严厉的目光盯着她。

小丫头明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却不像往常那般兴奋。她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刘大夫的神情，期待一个不同的结果、一个能让他们开心的结果。

姑娘的脉搏很是虚弱，几乎都要感觉不到。刘大夫行医多年一探便知究竟，他神情严肃仅仅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开口讲话，而后又无奈又痛心地摇了摇头。

众人沉浮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姑娘的爹故作平常，小心翼翼的语气却出卖了他：“还有……多久？”

刘大夫不忍看向他们，低头自顾自收拾医箱：“约莫就在今夜。”

爹一下子现了老态，跌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再也站不起来。其他人的情况不比姑娘的爹好到哪儿去，一时间幽暗的卧房里只有衣料摩挲的声音，间或夹杂了几声抽泣。

真正面临死亡的姑娘倒没有多么害怕，她只是一直笑着，单纯地好像什么也不懂，可灰暗沉静的眸子又像藏着什么。

“爹，娘。”此时，姑娘开口说话已变得有些费力。

娘亲温柔的手暖着她冰凉的指尖。

“只恨……只恨女儿愚笨，再不能尽孝了……”

爹娘早就泣不成声，姑娘却还是笑着替他们擦去眼泪。

尽管说话变得有些困难，可姑娘还是很想拉着她们絮絮叨叨。她和小姐妹们一起幻想来年的紫华花开，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

姑娘不想气氛这么沉重，也不想这么多人为她伤心。

……

桌案上的烛灯跳动，已烧到最后一截，是否也预示着姑娘的寿命也已到了最后一段？

姑娘连开口都变得费力，喉间更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已然是弥留之际，她闭眼回想，耳边有人唤着“姐姐”还有人唤她“清浅”，无一例外都染着哭腔。

姑娘艰难地抬起眼皮，眼眸混沌一片，只能望见微光。

她又听见有人凑到她的跟前，轻轻的就像春日微风：“好妹妹，不要怨，此事你怨不得旁人。月老阁里写着你生来便与他不是门当户对，你们终究有缘无分。只希望妹妹的来生能有个青梅竹马，你们一起白头偕老。”

姑娘闻言心中柔软一笑，她多想开口告诉姐姐，她没有怨恨，那颗心纯粹平静，就像雪山上最干净的冰。

死亡的过程是痛苦的，姑娘紧攥着人生中第一幅也是最后一幅画，画中姑娘的笑靥变得皱巴巴的，一寸一寸像是爬满了皱纹，到最后竟成了痛苦的哭泣。

……

许是地府的黑白无常疏忽了吧，竟没有勾走姑娘的魂魄。

姑娘游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见过街头与她一样可怜的女子，见过街尾一生顺遂的姑娘……也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书生。

大婚当日，他的红袍比新娘的嘴唇还要鲜艳。不像他们连幽会也要偷偷摸摸的，所有门当户对的婚姻都如他们一样，这对新人接受了全城百姓的真心祝福。

姑娘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态，如今她没了肉体，世间之大，所有热热闹闹都不属于她，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姑娘，清浅姑娘。”如初见一样，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透过热闹的人群直接传入她的耳朵里。

姑娘下意识回头，眸中倒映了一个全身漆黑的男人，他的声音极具蛊惑：“姑娘，怨恨吧，快去怨恨吧，怨恨那些背信弃义的负心汉。姑娘生而可怜，杀尽天下负心郎！”

“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姑娘心中抗拒，可她无法挣脱，她不想怨恨的！姑娘的眼神不自觉盯着男人漆黑的“眸子”，逐渐丧失了心底的善意。

姑娘听见自己毫无波澜地重复着：“杀尽天下负心郎……”

迷失尘世的仙子没有了拯救凡人的善意，于是，她成了世间最可怕的鬼魅。

清浅一直跟着这个漆黑的男人直到她修炼出凡体肉胎，随后便分道扬镳。

期间，他们收留了许多同她一样遭遇悲惨的姑娘，她教她们术法，唤醒她们心中最深的怨念……

“杀尽天下负心郎！”

许是心里仍有期待，清浅将凝香馆建在了故乡水城。千年之前，她同爹娘一起种下的小树已经长成参天古木，古木的枝丫此刻就映在凝香馆的窗台上。

……

众人仍旧沉浸在千年之前那段悲伤的情爱故事里，紫华更是心生怜惜。

霁凉一边惋惜清浅的遭遇，一边却又被那穿黑衣的男人吸引了注意。

百花族遭遇劫难，天界猜想魔君的出世定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那么千年之前出现的那个男人，大概率也与这场阴谋有关。

清浅继续说着，她的声音平静，就像千年之前那个纯粹善良的姑娘：“现在想来，我当时确实并无恨意，也不知是怎么了？”

鸿鹄山门派的众人可怜她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女子，随即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却不想……

鬼魅清浅猛地提高音量，不知何时摆脱了绳子的束缚！

她一手擒住紫华的胳膊，一手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盯向众人，清浅勾唇一笑，好生邪魅：“不过，那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紫华被她掐住脖子动也不敢动，也许是清浅身上的怨念对她产生了影响，紫华的双颊失了血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瘦高高师弟一惊，心中的大片柔软消失殆尽。他的双眼里喷出愤怒的火焰，厉声怒斥清浅：“你这鬼魅到如今这般境地竟也不知悔改，还不快放开紫华师姐！”

鬼魅当然不应。

“姑……姑娘！”惊奇的，微胖师弟竟然敢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之下开口，他问的真诚，好似面对的不是一个已经疯怔的魔鬼，“当真觉得自己做的对吗？”

清浅唇角淌着的血液已经干涸，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水乡女子的长相。然而，她的表情与动作很是邪性，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别人的真心。

她一边打量着紫华，一边又用修长惨白的手指摩挲紫华的肌肤，就像是抚摸珍爱的琵琶一样。

“当然。世间的男人都是负心汉，我只是在好心地帮助那群可怜的姑娘。”

那感觉就如同冰冷的毒蝎爬满全身，触角碰过的地方都有黏答答的错觉，紫华的全身上下仅在一瞬之间就长满了细密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