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李华曾在他的《吊古战场文》里写过这样的话，罗华觉得，用它来形容眼前之景一点也不算过分。

来不及感慨这座暮气沉沉的小城，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喊，震裂耳膜、撕心裂肺：“快跑啊，敌人就要进城了！”

喊声重复了好几遍，从街头传到街尾。

那是一个个头矮小的男人，皮肤黝黑、精瘦精瘦的，与之相矛盾，他的声音却格外嘹亮，也颇有威信。

几声过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都冲了出来，小城再不复方才的安宁。

百姓们个个背上早就准备好的行囊，拖家带口，一股脑儿地朝着城门口跑去。

小城破碎，街上的物什本就脆弱不堪，如此一来便只剩了渣渣。

北方的城镇干燥，这会儿更是尘土飞扬，糊了过客一脸。

城门口的官兵抵不过躁动的百姓，最终成为暴乱的一员。

总之，人群如流水般汹涌而出，不知要奔去何方，也不知何处为家。

在这般慌乱的场景中，有人却格格不入。

他穿得不好，甚至算得上破败，袖口与衣摆上黑黢黢的，边缘还抽线不断。那人上了年岁，孤零零地坐在高大的墙脚下，平静得好似什么也望不进他那双浑浊的眼里。

眼前黄沙弥漫，似有人朝他走来。

来人锦衣素衫，远看并不稀奇，只当是寻常。近观才知，衣服上头绣有金线，花纹雅致。尤其是衣摆上绣的五朵花，不知是何等的能工巧匠才有的手艺。

那人的腰间挂了一条铃铛，长长的流苏恰好垂落在一朵绣花上，也许是错觉，步伐飘逸间，花儿竟微微泛了红。

他的腰间别一把折扇，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搭在扇柄上，再配合唇角恣意的笑，好一个美而不媚的郎君。

别看他开扇的动作不大，一切却又都恰到好处，衣摆的铃铛也发出动人的声响。

青年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年。少年身形单薄，只比那青年矮了半个头左右。

少年似乎是笑着的，纯粹的面容，干净的灵魂，比阳光还要耀眼。发冠上的七彩宝石闪着光，却比他本人要黯淡。

一身黑色的劲装，完美衬托出独属于少年的活泼与敏捷。

一路上，霁凉教会他不少百花族仙法，看上去是比先前更要沉稳。

“大伯，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青年的嗓音如他的长相一样叫人难忘，温润清冽又极具个人的特点。

大伯收回望着无尽黄沙的目光，他的眼神呆滞，好似这才注意到他们。

也许大伯本就是深沉之人，他说话时像极了喃喃自语：“打仗了……他们都逃命去咯！”

城门口畅通无阻，不知敌军到达时，是否也能这般。

“多少年咯，边陲小城几乎年年如此。”

“打仗？”霁凉生在太平盛世，除却那日百花族之战，还从未亲临战场，更不知凡间的战争竟如此频繁。

凡间的战争不只频繁，它带来的结果也令人不堪设想。

百姓流离、亲人颠沛，食不饱穿不暖，或许面前的这位乞丐大伯，从前也是有家的吧！

“那大伯，您为何不走？”

霁凉虽活过万年，可他感情单薄，比起初生的罗华，也强不了多少。

“走？”大伯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神似轻蔑似嘲笑，“我们做乞丐的，去到哪个地方不是无家可归，走还是不走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有什么区别呢？”墙角的拐口处突然传出了几道人声，愤愤不平。

霁凉这才看到，乞丐大伯不是一人坐着的，他身后还有许许多多同他一样衣衫褴褛的乞丐呢。

这些乞丐有上了年纪，还有的是少年模样。

其中一个少年开口了，他应该是个混得开的：“二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哥几个劝你们一句，听说那领兵的将领凶神恶煞，一路上烧杀抢掠，残害不少我北国同胞，你们要是想好好活命，也赶紧随着他们出城吧。午时过后，这里可就要封城咯！”

“你小子是听谁说的！那将领可是个慈眉善目的，对谁都客客气气，说不准还能给我们分些吃食呢？”中年乞丐看了霁凉二人一眼，“不过……二位公子的家既然不在这里，又何必要受这沦为俘虏的委屈，还是快些出城吧！”

“当真如此！”刚才开口说话的少年惊呼，“若真能分到吃食，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那还走个屁嘞？”

那边开始骂骂咧咧地吵了起来，独自坐在墙头的乞丐大伯，却十分吝啬自己的眼神。

他的双目没有对焦，似是越过扬起的黄沙，远远望到城门口！

只是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忧郁气息，不像个讨饭的乞丐。

街上已没有先前那般喧闹，零零散散或站或坐着一些人。更无法得知，街道两边错落的房屋里还剩几人。

霁凉顺着长街远远望去，在一片混乱中，破败的小城竟然也有了秩序。

不宽阔的城门口，先后到来不少官兵，他们效率极高地指挥起来，众人也十分自觉地排起长队，掏出通关文牒配合检查。

虽然，逃亡的百姓脸上仍难掩焦虑。

百姓大批出逃本是大罪，可战乱当前，活命要紧，又有谁去管那些呢。

城主大人……他也默许了吧。

“约莫午时三刻。”那乞丐大伯突然开口，他望了霁凉二人一眼，“公子再不走，往后便难回北国的家了。”

此处乃北国边陲与西岐国交界的地方，放眼望去，肉眼看到最远的那里，便就是西岐。

传言，西岐有位长胜将军，长相俊美，却骁勇善战、锐不可挡。只要将军挥师南下，就能吞并大片城池，如此英勇引得诸国怨声四起。

而今，西岐要向北国出手了。

神神叨叨的乞丐大伯一点也没有猜对，霁凉二人不是自北国而来，北国也不是他们的家。

他们在离开沧河城后，便顺着残存花灵的指引，来到这座边陲小城。他们为寻一人而来，不曾见到又怎会轻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