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说那还在屋内磨蹭的罗华。

霁凉走后他也不曾有下楼的打算，而是想方设法地躲过众人视线，来到昨夜躁乱的那间客房前。

木门紧闭，光从外面也看不出内里的构造。这会儿里头倒是很安静，好像真的没有一点不同寻常。

罗华就站在门外，来回踱步，他的心中犹豫不决。这里头到底有些什么呢，亦或是什么都没有？

正当他下定决心，想要推门而入的时候，楼下大堂却突然传出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就是老板娘尖锐的嗓音。

“罗华。”霁凉在楼下唤他，也不知是因那突发的躁乱，还是担心他的安危。

仅一步之遥，罗华只得遗憾地收回推门的手。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松了一口气，若是当真在屋内发现什么，凭他一人之力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引起这阵躁乱的，是客栈内的另一名小厮。昨夜霁凉二人不曾见过他，只因这小厮早出晚归，专门打探小城消息。

今晨，他匆匆归来，上气不接下气，便带回一个惊天消息：“掌柜的！西岐国的……兵……已经打过来了！”

铜盆翻然落地，这回倒不怪那个胆怯的小厮了。

不管曾在心里做过多少准备，真正到了这一刻，任谁都会接受不了。

趁着沉默的间隙，小厮刻意喘上几口气。

“已经到哪儿了？”老板娘故作镇定。

小厮有问必答：“听守城的将士说……约莫还有十几里地。城主大人已经率先过去了，他吩咐城中的百姓都要紧闭门窗……”

那小厮同老板娘说着打探来的消息，而胆怯的小厮早就愣在一旁，说不出一句话来。

相比之下，霁凉倒有些悠闲自在，他时而轻嗅粗茶香，时而观察特色糕点，好似心中了无牵挂。

为何小城中的人们对援兵之事只字不提，就好像他们是在孤军奋战？

霁凉是典型的美人骨，眉眼线条悠长，漂亮的红朱砂点缀其上，颇有韵味。他半眯着桃眼，好似徜徉在不一般的精神世界里。

他轻笑着拍拍身边的座位，语气中不带半点责备：“你来了？方才做什么去了，早起就出了满头的汗。”

罗华笑笑不语，他十分自然地坐在霁凉身边。一张窄小的八仙桌，尽管他二人生得并不强壮，却还是有些拥挤。

“这是发生什么了？”罗华面露疑惑。

落座的时候，他难掩好奇，不断打量四周。

老板娘神色震惊竟带有莫名的悲壮，那胆怯的小厮躲在角落里目光呆滞，不发一言，而从外头回来的那位正汗流浃背，他的眉头紧皱着，神情是说不出的慌张。

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这是发生了什么。

霁凉轻咬一口马蹄糕，与他料想的别无二致，清润的梅花香布满口腔，冲淡了焦糖原有的甜腻。

身为百花神君，霁凉自生来便很爱各类花香。

马蹄糕尽数融化在口中，他才对罗华挑眉：“如你所见。”

罗华盯着霁凉吃下一整块马蹄糕，神君的吃相非常优雅，让人赏心悦目。他待霁凉吃饱喝足，颇为期待地提议：“霁凉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不必奇怪，霁凉二人本就不是北国人，也不会有北国儿郎的同仇敌忾，自始至终他们都游离在战局之外。

霁凉莞尔，一双桃眼能将罗华的心思看穿：“你也吃些糕点，吃完我们就去。”

罗华用最快的速度狼吞虎咽，好东西给他吃都是浪费。他的嘴巴里还塞得满满当当，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用眼神示意霁凉。

看着这样的罗华，霁凉只是宠溺地笑了。

“二位客官，眼下是特殊时期，城主大人吩咐过，城中百姓不得出门。”倘若不是亲眼所见，都无法想象说话的居然是老板娘。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她的嗓音里就丢失了那种明亮的自信，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好似一瞬苍老。

“吃饱出去转转，不会太久，您不必担心。”

霁凉他们当然不只是出门转转。

老板娘的眼神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锐，她深深打量着霁凉二人……而后不知是明白了什么，神色又突然疲软下来。

她挥了挥手，也不再看向旁人，无奈妥协：“罢了，罢了，快些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霁凉轻柔一笑，交代她：“也请您当心，待我们出去后，记得把门关上。”

————

白日驱散了黑夜的迷茫，同样给人带来希望。

霁凉二人赶到墙脚时，已过了辰时。

乞丐老伯还是昨天那个邋遢打扮，他依旧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目视前方，不参与拐角处小乞丐们的谈天说地。

这副模样，像极了天界百花族，独坐月黄昏的霁凉。

霁凉从怀中掏出一袋子糕点来，香喷喷的花香霎时充斥了鼻腔，那些小乞丐两眼放光，忍不住吞咽口水，双目紧锁那个纸袋。

“谢谢大爷，大爷您可真是个好心肠的人！”有个小孩子生得一副机灵样，她的小眼聚光，“我们昨日便在此守着了，士兵们自后半夜就聚集在城墙上，不见换岗的卫兵下来。今日早晨，有一个青年匆匆忙忙，但绝不是卫兵打扮，他下来就跑远。过了时候，那青年又领着城主大人过来，我们知道楼上定然已经出事。”

果真如此。城墙上士兵密集，那堵人墙坚固到好似无坚不摧。

城主到的比霁凉二人早些，他走起路来还是颤颤巍巍的，在卫兵的搀扶下爬上了城墙。

高处的风比墙脚的要大，吹得城主的花白胡须在空中自由飞扬。城主目视西方，就像寻常做的那样，他的眼神似乎能够穿过虚空，也能越过不远处的敌军。眸子里是年纪束缚不住的清澈，深邃中又透着复杂。

“城主是在想家吗？”霁凉突然想起罗华曾问过的话。

“我觉得不是。”

“啊？”对于霁凉莫名其妙说出口的话，罗华表示诧异，“霁凉你方才在说什么？”

“也许城主不是在想家，只是回忆起了曾经的岁月。”

罗华直挠头。

微风吹动霁凉的衣摆，他的神情罗华又读不懂了，直觉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