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霁凉等待的好时机。

阳光正好，将整间套房都照亮，不算精致的瓷器反射了它的光。暖烘烘的，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霁凉趁着罗华还没醒透，就已经整装待发。罗华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心中便已有估量。

今日，霁凉的心情不错。

这打量的动作罗华似乎已经做过无数次。

霁凉的语调轻快明亮，如同今日的阳光：“走！也该轮到我们出门去转转了！”

其实，霁凉最没资格说这样的话，难道他在这小城里转的还不够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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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爷，谢谢大爷，您可真是一个好心的人！”

也许是命中的缘分，他们总能遇见这座小城里的乞丐。那个精明的小女孩果真是机灵，她眼巴巴地道谢，满嘴的甜言蜜语。

铺前施粥的，是个士兵打扮的西岐青年，大概是好听的话听得多了，他倒是毫无反应。

“这西岐的将离将军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闻讯赶来的城中百姓还不曾平复喘息，就止不住地夸起人来。

“我和孩子的娘日日躲在家中，屋里的存粮早就吃完了，整日里担惊受怕的，还以为过不去这个秋天！”

“谁又不是这么想的？”他身旁站着个年纪大的老头，说起这些事情，情绪就变得异常激动，看起来精神不错。

“幸亏城主大人有远见，将离将军也宅心仁厚！他们俩凑到一起，才让我们过上了安生日子。”

这番话赢得了大家的喝彩，而几天前的惊恐与责备，他们默契地闭口不谈。

不过就是几天之前，同样也是这么群人，他们个个眼神恐慌、同仇敌忾，胆小话又多，讲过多少难听至极的辱骂。

“大爷，您怎么了？”那城墙上冻得僵硬的新兵蛋子，总算有了一身属于他自己的盔甲。

青年伸手指了指施粥的铺子，眼神示意大爷。尽管他戎装打扮，可青年身上始终有着属于小城的豪迈。

被唤作他“大爷”的人衣衫褴褛，正是那个倚在墙脚，眼神深邃的乞丐！

这时候他倒没有坐着了，乞丐大伯默默站在众人之后，他兴致恹恹，依旧不发一言，似乎对填饱肚子的吃食也提不起兴趣。

旁人喊他，他好似无知无觉。

“大爷！”青年不死心，又唤了一遍。

乞丐大伯终是眼皮一掀，淡淡地望了青年一眼。

经常暴露在烈日之下，青年的皮肤变得黑了，却也变得更加精瘦。他逆着太阳而站，笑起来就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柔雾般的发上落满了阳光，说不出有多干净清爽。

那乞丐大伯望了好一阵，不由得恍惚，思绪飘散。

没有实体的目光穿透青年的肉体，穿过人群，好似能回到时间的尽头。

青年心生疑惑：“您在看什么？”

乞丐大伯的神情微动，嘴巴也一动。

“没什么，只是在看一个故人罢了！”

乞丐大伯缓缓开口，果真如罗华记忆里的那样，声音雄厚，低沉中还带着点沙哑。

青年士兵又问：“故人？”

罗华落后于霁凉半步，忍不住驻足倾听。

乞丐大伯的身份神秘，行为举止也与众不同，原来当真是另有隐情。

乞丐大伯眉头一皱，思绪落回现实，似乎已经确认青年并不是曾经的故人。

霎时间，乞丐又恢复了原状，眼神变得空洞，好似自言自语：“三十多年不见，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得。”

许是乞丐的神情太过忧郁，他的眼眸复杂错乱，又极具感染能力。听得青年都忍不住替他伤心难过：“那‘他’在什么地方？”

乞丐并不作答，大概是回忆起从前的时光。

忽然，他又回望向身前的这个青年，当年，那人也如他这般一身戎甲、意气风发。“他”背对着阳光，站在一个不高的小土坡上傻兮兮地笑着。

那时候百花凋零、寒风萧瑟，他们的心却如火焰一样炽热。

乞丐回忆，那时候那个人该是说了很多话，只是当时他们谁都不曾在意。几十年过去，记得“他”笑得比那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大爷？大爷！？”

乞丐大伯勉强扯出一个笑，很苦的笑：“黄沙之下、白骨森森，掩埋了多少忠魂，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话毕，乞丐大伯便不愿多说。

恰巧此时，施粥的铺子上人也不多。乞丐大伯径直走了过去，接过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乞丐们后天机敏，他们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得来不易的粥，一边又忍不住打量乞丐大伯，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聒噪。

心情还是有些沉重，无论是那个青年士兵，还是远在一旁却目睹所有的罗华。

————

走在热闹的长街上，二人沉默无言。

小城重修是件天大的事，西岐带来了不少新奇玩意儿，都是从前这里没有的。

长街上围着不少人，走走停停、满眼好奇，确认街上巡逻的西岐士兵并不会伤害他们，城民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如果将施粥的小铺子比作一处蜂窝，那么前方的“公示处”就是另一处蜂窝。

不过只有一张小的实木板子，齐人高，底座深埋进土地里，却沉重到好似狂风都吹不倒它。

士兵用浆糊粘上几张写满字的宣纸，末尾处还盖有城主大人的印章。纸张看上去很新，未曾经风吹日晒，墨迹好似也才干透。

新人新事新告示，吸引了不少爱凑热闹的人前来围观。

其实，早在天刚亮的时候，这里就聚了不少人。

“今，城主府有一贵人身体抱恙，故而在此号召全城医师，若有人能治愈，贵人必重重赏赐！”

周围人声嘈杂，一中年男子认识些字，浑厚的男音恰好盖过所有喧闹，让他附近的百姓都能听清。

“咦！？”人群中传出一人的惊呼，他扫视众人，寻找那人的身影，果然心里挂念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王大夫，治病救人这事，您可擅长啊！”

王大夫谦虚一笑，忙不停摆手，他上了年纪，笑起来皱纹堆满脸：“不不不，老头子医术不精，治不了贵人啊！”

“那得多遗憾，要不李大夫您去试试？”

……

怪异的，凑热闹的寻常百姓巴不得此时能懂点医术，再一鼓作气揭下那张告示。而真正懂医术的大夫，偏偏都藏在人群之中，拼命减少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