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华越想越不对劲，连带望着白无常将军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好像“白无常”的绰号不止是个绰号，下一秒他就真的能幻化出一条勾魂的锁链，将众人的魂魄勾了去。

爱胡思乱想的人心底总是惴惴不安。

罗华再度揣摩起霁凉的情绪，那人好似浑然不觉，他的认真姿态，就连眉梢的朱砂都不曾紧张起来。他的眉眼嬉笑如常，波澜不惊。

霁凉的指尖荧光透亮，仙气缭绕，源源不断的灵力就似天涯海角处绵亘不绝的山脉，充分展现出他深厚的实力。

只有这样的人才应该成为仙界的神君。

彼时，屋外的夕阳落山，也许是有的仙子躲懒，她们只染红了最西边的那几抹彩霞。云霞之上，素娥仙子正梳妆打扮、人影婆娑。

边陲小城孤寂惯了，从天边远远地看过来竟比大海还要宽阔。

此刻的重点自然不在霁凉深厚的仙法灵力，也不在屋外夕阳渲染下的悲戚。

罗华紧张到手心冒汗，却又实在不敢自作主张。

霁凉的桃眼妖媚又撩人，他的眼皮轻抬，眸色黝黑，眼眸斜斜地瞥一眼罗华，只这一下他就已知晓，大抵是这孩子又胡思乱想了。

罗华可爱，又纯粹得惹人怜惜。

霁凉扯了扯唇角，轻叹一口，如果世上之事真如罗华想的那般非黑即白，不存在那么多的弯弯道道，与所谓的“真相”相比，稍有矛盾便都是错……那么这世间该有多美好，霁凉不敢想。

“你倒是观察细致。”霁凉的语气里带着点揶揄，也带着点笑意。

听的人不免多想，他到底是诚心夸赞，还只是随口一说。

忽然，霁凉的手腕翻转，幽黄的烛光猛地跳动起来。

毫无征兆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通灵法阵中的罗华本还要开口辩解一句，见状也立即闭上了嘴巴。

名唤“泽君”的白无常将军也是极为聪明的人，他双眼凌厉、扫视四周，就连屋中的空气都变得急促。

白无常将军虽无仙法灵力也知此时正是施法的紧要关头，他的神情也即刻紧张起来。

霁凉结上一个更为强大的法印，法印澄澈纯净，就像强光下的白玉石。

天界、地界、人界所有懂法之人中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话，倘若施展出来的灵力愈是纯粹，它的颜色就愈是洁白无瑕。

泽君不是修仙之人，凡体肉胎自然也不懂彼时见到的盛景，他只能简单地记录下来。

不大的木床上两人盘腿而坐，浑厚深远的灵力将他们温柔包裹。灵力之外瞧着凌厉，身处其中却浑然不觉，他们好似悬浮在空中，于云端席地而坐，时不时出来的微风卷得他们衣袂翩跹。

仿若自凡间大地升腾起无数的水汽，源源不断地在将离将军的头顶聚集。

罗华不忘打量起那白无常将军，令人意外的，只见他右眼的眉峰上挑，眼里一闪而过什么异样的情绪。像是诧异，像是欣喜，不待他细细琢磨又变得波澜不惊，好似那一闪而过只是罗华的错觉。

似是察觉到打量的目光，白无常将军也回望过去，眼神交错……那模样单纯的少年被人当场捉包，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

“小孩心性。”白无常将军低语，警惕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罗华什么也没听到，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霁凉。

七彩发冠上最亮的那颗宝石恣意晃荡，却把泽君的眼给晃晕了。

那张惨白无瑕的脸依旧惨白，他也明白霁凉二人绝非一般的修仙道士，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道士。

白无常将军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要费心费力地去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他不愚昧无知，惨白的面上虽不动声色，眼眸中却忽然多了几分罕见的恭敬。

此刻，四下静谧，不闻长街上鼎沸的人声。若有似无的花香充斥着整间屋子，就像春日的午夜中，误入一片沉睡的花园。

封印的法阵已到最后一步。

将离眉头紧皱，飘行在云端似乎也会有痛苦？他额间的汗水怎么也控制不住，细细密密一颗一颗地往外冒。

而霁凉的神色是罕见的凝重，勾人的桃眼居然也轻轻阖上。

眼前白光大涨，泽君也猛地握紧双拳。水汽凝聚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刹那间，屋内亮如白昼。

罗华五指并拢遮住双眼，又悄悄留出窥探的空隙，他从指缝中观望。透亮的水汽一点即散，满目光芒落了将离一身，些许顽皮的水汽还打湿了霁凉的衣摆……

白光匆匆而来，又猛然散去。

在睁眼的那一瞬，只能望见古老的咒印，凝结在将离的身前，霁凉终于释然一笑。

至此，这封印阵法才告一段落。

……

幽暗的烛光朦朦胧胧，双目紧闭的将离扑闪着眼睫毛。

“将军先前可有遇见过什么怪异之人？”耳边的声音模糊响起，长久的昏睡早已让将离的记忆发生错乱。

他的眼前竟突然闪过一道锦衣华袍的身影，不知天上人间。

混乱的脑袋无法分清那人说了什么，只是觉得他的声音很特别，是记忆中很少出现的，听起来却意外有些熟悉。

猝不及防的一声，将军脑中紧绷的弦……断了。

就像是阴森可怖的夜晚，漫步在森林中的人们忽然见到一束火光。

将离将军不过弱冠，却厮杀一生，他走过无尽的血路，早已铁石心肠。可那模糊的声音，居然无端勾起了本该忘却在心底的柔情。

那人似乎对他了如指掌，总能让他心安……就如现在这样。

“怪异之人？”声音毫无波澜就跟白无常将军的心一样，他就连说笑时的姿态都是冷冰冰的。

直击灵魂的疼痛散去，将离正在逐渐适应着自己的躯体，僵硬的关节仿佛锈迹斑斑的金属，他艰难地扯嘴一笑。不用去想，将离也知道，替他说话的人正是他的副将，亦是他幼时的玩伴——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