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暂时也没什么危机，你不必担心。”走在寂静的小路上与人聊天，那种逼不得已，却偏要从容的心情，似乎能缓解不少。

霁凉的语调一如既往，不徐不疾。他与罗华娓娓道来，好像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好令他担忧的。

“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了，那魔物身陨之前以血为祭，召唤了不少阴魂邪物，这会儿怕是正在满城搜捕。你们躲得可还算安全？”

小连逃亡了一整夜，凡体肉胎早就身心俱疲。他胆怯地坐在八仙方桌的一角，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也不敢同罗华对视。

他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是否邪不压正的魔物被就地正法，想问问那华袍青年是否平安。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瞥见身边这张黑沉沉的脸时，就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小连亲眼看见，罗华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他一手捂着胸口，呼吸急切。随后，又吐出一口叹息，不大的少年好像扛了很大的担子？

罗华变脸好比翻书，凌厉的双眸如小鹿一般澄明，梨涡若隐若现，就像小连第一眼望见时的那样，是个贵气的小公子。

“我们藏在城门口的那间小屋里。”好像是怕霁凉寻不到这里，他又补充一句，“就是最开始进的那间。”

霁凉了然一笑：“早知你们在那，没成想还真是多此一问。”

罗华也害羞地笑着，露出好看的梨涡。

“霁凉，你方才所说的血祭是什么？”

此话一出，对面却一片沉寂，只听得屋外若有似无的风声。罗华当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心里一急，胸口又闷闷地刺痛起来。

罗华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目光灼灼：“怎么了，霁凉。突然静悄悄的？”

霁凉接着解释：“天太黑，我险些被绊倒，你方才说了什么？”

罗华的呼吸一滞，急切地问道：“那你没事吧？”

霁凉摇头，眉眼弯弯，神情都温柔不少，他心中温暖，嘴上却不忘调侃：“我能有什么事，还是说你希望我会出事？”

他的喘息比往常加重，在通灵阵法中就好像对着罗华耳语，缱绻又撩人。

罗华仿佛被他喂了迷魂汤，霁凉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的耳尖微微红着，迫切地转移话题，又把方才的话拿出来问了一遍。

“血祭？”

于是，霁凉长话短说地将小院中的事全都告诉了罗华，自然也没落下对那阴风邪物的描述，狡黠如霁凉又怎会放过这么个吓唬人的机会。

听得罗华浅浅的呼吸，以及紧张时候的屏气，他才心满意足。

罗华被他笑得双颊通红，独特的嗓音震得他心脏发麻，情不自禁心猿意马：“霁凉，你还有多久才能到啊？我想你了。”

倘若是寻常，罗华的后半句话一定细若蚊蝇，好像不希望让霁凉听到。然而，这可是通灵阵法，只要是灵识所想，都会完整地传给对方。

所以……

霁凉刚从窄小的巷子里出来，走到最后，那巷子左右两边的宽度仅容一人通过，活跃的星子紧巴巴地凑在霁凉的跟前，墙壁上腐烂风干的苔藓，与残破的蜘蛛网混杂在一起，被照亮得异常清晰。

就算他是霁凉，此刻也有肉眼可见的狼狈。

衣摆袖口和腰身上都蹭到不少的灰尘，左一块右一块，深一块浅一块的，他伸手去拍，灰尘顽固如斯又岂会轻易将他放过？

恰在此时，猛地听到罗华那声“我想你了”，霁凉掸衣拂袖的动作一顿，被他吓得不轻。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说出这些卿卿我我、婆婆妈妈的话成何体统？

霁凉转念一想，对方不过还是个初花人形的小孩，凡尘经历也才过去几十天而已。童言本就无忌，若是拿俗世的眼光看待，以约定的条框束缚，好像曲解了他的意思，反而玷污了他的纯粹。

因而愣怔过后，霁凉也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又把心思放在他的衣袍上。

他振衣的动作不停，心中回答：“就快了。”

身上的灰尘怪“死皮赖脸”，星子围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偏要在污渍的地方刻意闪亮。

几番挣扎拯救，见效却不甚微小。本是深黑的地方变作浅灰，浅灰成为浅浅灰，该有的污迹却是一块不少，反倒霁凉率先没了耐心。

他停下手边的动作，抬起头来，好看的桃眼中倒映着点点繁星，却又毫不掩饰他的疑惑。怎么目光所见，星子们都在微微的发抖，就连光亮都是一闪一闪的，好像见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却又迫于威严只能埋头忍笑？

星子不答，当然它们也不会说话。

————

回去的路上倒是畅通无阻，越往郊外，天色却越是通亮，除了偶尔出现一些落单的黑烟雾气。这些黑烟体态幼小、魔力尚浅，见到生人只会瑟瑟缩缩藏匿起来，不敢有分毫的造次。

想来都是受那魔物召唤，全往小院中去了，徒留老弱病残赶往不及，阴差阳错得了一条活路，竟比孤魂野鬼还要无所依托。

黑烟雾气不敢上前骚扰，霁凉自然也不会主动招惹它们。

调皮的星子仗着有人撑腰，大着胆子凑在落魄的黑烟魔气的身边，亮光一闪一闪好生得意。

黑烟魔气心有不甘，怎么也不能沦落到容它们欺负的程度，猛地现出一张狰狞可怖冒着黑烟的人脸来，将那些挑衅的星子吓得瑟瑟发抖，飞速撤回霁凉的身边。

青年低低地笑着，独特的嗓音如山间清泉般空灵澄净：“你们非去招惹他做什么？再怎么也是血池炼化的凶物，岂能由你们欺负了去？”

星子闷不吭声，乖巧的模样好像真的承认了错误。

霁凉绕过一条干涸的小河，穿过一座古朴的石桥，总算远离城中心，路边的房屋布置也没有之前那般密集。

分明没有半点微风，衣摆却兀自飘动，而幽梦铃铛悬挂得又不甚安稳。

外袍上绣着的紫华花和将离花泛着淡淡的微光，星子也被光亮吸引，轻盈落在衣摆间，宛若花瓣飞入丛林，翩翩起舞。

此情此景，好像是仙法灵力之间存在的互相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