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供人休憩的小屋身处风暴中心，四周全是灰蒙蒙的一片，乌压压的独臂更是有种恐怖的味道。

那暴躁的狂风好像志在必得，不止是结界之外的树木，再由着阴风狂躁下去，怕是连周围的地面都要被直接掀起，更不说小屋中瑟瑟发抖的小连。

霁凉二人从小屋中出来，沿着纸糊似的篱笆墙藏到干柴堆的后边，罗华十分配合地蹑手蹑脚猫着腰前行。

曼陀罗华的结界果然厉害，结界之内吹不到外头半点怪异的风。

那些阴风女鬼个个都是心盲眼瞎，只一条单独的臂膀，完全不知屋中的三人已兵分两路，还一个劲地朝着房屋施压。

“繁花落尽，散！”霁凉的指尖凝聚咒法，穿透曼陀罗华的结界，操纵着远处散落满地的树木碎屑，制造出不小的动静。

女鬼们果然如他所愿，干柴堆前的一些独臂被响声吸引，稀稀拉拉朝着动静那处汇集而去，脱离了组织部队。

背面那些女鬼不知发生了什么，当下也混乱起来，阴风的姿态瞬间缩小一半，横在头顶的威压也变得若有似无。

本就是互看生厌的怨魂鬼怪，自然没有团结一致的精神觉悟。

二人趁此机会从结界中溜出，耳边忽然传来更加猛烈的呼呼风声，仿佛要撕得耳膜破裂，在结界之内听到的与这里的根本不是一个层别。阴森森的鬼气钻进袖底衣摆，再毫不留情地卷走活人的体温。

狂风吹得霁凉长发凌乱，裹着百花的香糊了罗华一脸。罗华拨开那些并不乖巧的长发，长发却又不依不饶地再度袭来，几次下来罗华也没得脾气。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探寻黑袍男人的踪迹，势必要去“初遇的地方”看看。

二人目光交错当下就有了打算，沿着“睡梦”中棕褐色头巾的女人上街的方向，只来得及在小路拐口留下一片玄黑色的残影，眨眼功夫便消失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之上。

结界上的曼陀罗华猛地一亮，花瓣愈加纯白圣洁，就算是离开，霁凉也不忘加固小屋上的阵法。

女鬼们追到咒印处，知道被人戏耍，那身姿又猛地高涨起来，足足要与远处的高山比肩，它口中喃喃低语，无非是说些咒骂人的脏话。

断臂独膀生生冒出红彤彤的血液来，卷起的狂风似乎要把整座小城覆灭，全速往相反的方向前进。

它要将那些个活人生生撕裂，让他们感受到利爪刺进骨肉、挑断筋脉的痛苦，听见利刃刮上骨头的声响！

————

小城的布局与“睡梦”中别无二致，二人很快就走到了品香阁前的大街上。

街上石板松动，支撑的木材横七竖八，两边的桂树萎靡，诡异残忍的黑烟魔气一击不败，便都鸠占鹊巢藏匿在街边的铺子里，一边留给阴风的发挥空间，一边又巴不得斗得两败俱伤，好独享渔翁之利。

“屋子里居然全都是魔！”罗华似乎比之前成长了，轻而易举也能感受到那些令活人害怕的气息，“浑身凉飕飕的，‘它们’怕是也追过来了。”

余光瞥见一个血淋淋的断臂，手心里黏黏糊糊，手骨一反常态竟能翻到背面去，殷红锋利的指甲好比刀片！

罗华头一次见到这种玩意儿，明明是死了，却又这般鲜活，顿时恶心得不像话。

探出的手指很快就被冻得指尖发红，罗华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衣服，垂落在身侧的手掌攥成一个拳头，忍不住吞咽口水，心里也应该是紧张了。

二人自踏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就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眼睛注视着，忽略那种怪异的黏腻感，好像是走进千年冰窖，铺天盖地的鬼气席卷而来，周边阴气森森叫人冷得打寒颤。

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被魔气和鬼气联手“包围”了，二人也不动声色地调整站姿，背抵着对方的后背。

“你后悔吗？”难得，霁凉也考虑起这种问题来，他微微侧头，独属于百花神君的气息就喷洒到罗华的脖颈间。

呼呼风声由远及近，罗华一时心不在焉不曾听清：“什么？”

若是待在曼陀罗华的结界里，同小连一起，就不用直面残忍的黑烟魔气，见到阴森可怖的鬼手，也就不用害怕了。

“后悔什么？”少年突然回过神来，他的声音好像山间的一抹晨光，充满希望和朝气，“倘若现在还待在曼陀罗华的结界里，就找不着幕后主使，找不到幕后主使，我们就不能解决问题，阴风魔气也不会退散，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难不成我们还要一直待在里头？”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罗华又狡黠一笑，像只撒娇的猫儿：“霁凉你知道我的，我喜欢看话本子，我要当里头的大英雄，不要做缩头乌龟！”

闻言，霁凉控制不住嘴角抽搐，旋即又绽开一个宠溺的笑。原本只当他看看话本子，从中寻些乐子，没想到不仅寻到了乐子，居然还长了一颗壮志豪心。

霁凉的眼眸宛若春日里的湖水，坚硬与锋利自中心化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忍不住让人伸手触碰，被那种暖洋洋的温柔包裹。

“桀桀，桀桀——”包围圈外的鬼手却猛地爆发出一阵哄笑，不知是笑少年人不切实际的热血心肠，还是笑他们共同丢弃的英雄信仰。

鬼手们明明没有嘴巴，却还能听见牙齿碰撞的声响，悉悉嗦嗦好像啃起了垂涎已久的大棒骨：“桀桀——你们逃不掉了吧！追得我好生辛苦！”

空灵的女声在空旷破败的街道上回响，好像做多了亏心事的人夜半时分被追着偿命。

“多么乖巧的小孩啊！”有一只鬼爪从成千上万只中伸了出来，它用鲜红滴血的指尖隔空对准罗华的眉心，仿佛要留下一点朱砂，“呀呀！快在心里祈祷吧，英雄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女鬼说到一半，突然断了一口气，指尖又慢慢对准了霁凉，那声音随后才到：“毕竟他可是也自身难保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