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斗志与真诚的呼喊惊扰了树上的生灵，一只大雁从繁茂的树叶间窜出，扇动翅膀向着更苍绿的林间飞去。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连一句低声的呜咽都传不出去。深受敬仰的城主大人饱受了非人的虐待，外人却还只当做他们的城主身患重病需要静养，殊不知自己的忠诚正被人利用，成为困锁城主的囚笼！

城主的卧房中，这种封锁空间的阵法莫名有些熟悉，好像在第一次进入小城的黑夜里，为了躲避穷追不舍的黑烟魔气，他与罗华恰恰施展过的，独属于百花族的阵法——那个在结界之上绽放出一朵圣洁的双生曼陀罗华，那间让他们得以喘息的小土房。

“好手段！”霁凉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凉的嘲讽，“真是难为你了，连‘花落无声’都使了出来！”

“花落无声”就是那个阵法咒印的名字，霁凉不知为何身为凡人的广寒能将它施展出来，或许是咒印存在心中，只要想，便能做到。

孰是孰非，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

罗华有一瞬的失神，他也没有听清通灵阵法中霁凉的感叹，等回过神时，一只手臂暗暗使劲，手腕却被霁凉死死地攥着。

然而，此时的罗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被城主凄凉的悲伤缠上。他能做的只有打翻那碗不明来路、不知是毒是药的黑黢黢的东西。

不能再喝了！

对上了那双隐隐泛着红，连眼尾都染上星星点点的眸子，霁凉无声地摇头，眉骨间是毫无掩饰的担忧，他的薄唇轻启，发出无言的警告：“不要妄动。”

他们要取信于广寒，这是第一步，暂时还不能暴露。

幸而，罗华不像是在大街上时，连理智都失去了控制，他似乎读懂了霁凉的眼睛。

那双好看的，常年带着浅表的笑意，遇事都漫不经心的眸子里，此刻正无比真实地藏着一团怎么都化不开的雾气。

无端就惹得罗华的怜惜和爱抚。

想要反抗动作的手臂顿时泄了力道，悄悄别过脸去，不看城主，不看小桃，更不去看霁凉。

眼中的红消退，就像是画师无意间将朱砂滴入了平静而广袤的湖面，绽开朵朵红梅，随后消散不见，湖面重新变得晦暗不明。

手中的挣扎逐渐微弱，痛苦的抗拒声被平稳的呼吸取代。

大概是提前计算好的，一碗不知是什么的灌下肚去，就会变成此刻这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城主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床边，眼神空洞无物。

如果忽略脸颊上滚落的那滴尚有余热的清透泪水，城主便真如外界传言的，得了一场重大的病。

“城主大人，您的药已喝下，那小桃就不再打扰您了！”小桃的姿态还算恭敬，微微欠身，便领着霁凉二人离开了卧房。

小院中的卫兵听到身后的动静，意识到什么，心脏“砰砰”直跳。他自以为悄摸摸地朝侍女小桃投来殷切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小桃的身影，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红晕渐渐地爬上了卫兵的耳尖。

那卫兵傻乎乎的，正是最开始给他们开门的那个。

趁着霁凉三人走到他的身边时，卫兵故意没话找话地说道：“小桃姑娘，日日都要劳烦您来，广寒大人对城主的事可真放在心上啊！”

府中有好些人都知道，当年城主在河边捡回了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只是看着瘦小，行事颇为机警果敢，城主日日将她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给了她自出生起就从未想过的荣耀。小乞丐也懂得知恩图报，就算是如今城主病重，她也搜罗来珍贵的药材，日日遣人前来亲手侍奉。

可以说，府中之人敬重城主，同样也爱戴广寒。

“你也辛苦了。”

破天荒地，卫兵居然得了小桃的一句回应。

语气冷冰冰的，调子还是那么一成不变。那单相思的卫兵居然从中臆想出了缠绵的爱意，本就黝黑的脸颊红得像只煮熟虾。

后脑一阵沉闷地痛将他从幻想中唤醒，随即而来的是更为冰冷的现实，那人压低着嗓音：“想什么呢？人都已经走远了。可不要忘了，你早就该死，现在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都是谁的功劳？好好想想吧，你心里最该要放着的到底是谁？”

与他同站一侧的另一名卫兵，狠狠地用手指戳着他的心脏。傻乎乎的卫兵睁大迷茫的双眼，心尖上传来隐隐地刺痛。

————

院外，小桃领着霁凉二人回到那片树林，林间的小道岔路极多，树木也是高大参差，想来经过了不少岁月的沉淀。

被死鱼一般的眼睛盯上时，是十分吓人的。

不仅能感受到一动不动的瞳仁里毫不掩饰的杀气，还有眼里的敏锐和仿若洞察一切的观察力。

此刻，那双眸子正死死地看着一处，极其隐晦的地方，藏在一棵粗壮的树根后面，本该属于这片树林的落叶，正毫无规则地铺在那里。然而，怪就怪在那片的叶子似乎是堆积起来的，比别处的都要厚上一点。

机敏的侍女似乎发现了什么，脑中一闪而过的是广寒大人嘱托过的话语，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霁凉，你说这小桃姑娘要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

虽然，他们为了偷摸着进入城主卧房，改变了自己的外形相貌，完完全全就是两副陌生且普通的面孔。可罗华的一双眼睛偏生很有灵性，眸子清澈透亮，心里装下一片净土的人，仿佛能映出天底下最洁白的光。

通灵法阵中还没有等待霁凉的回应，却在猝不及防间对上了一双浑浊的、不透光的小桃的眸子，和一张放大的、呆板的脸。

面对面的站位，这小桃姑娘不仅不爱出声儿，就连走路都好似用飘的。

罗华的心脏在胸口处“砰砰”直跳，他一时间僵硬在原地，似乎被吓得不轻。一口沉闷的吸气还没来得及咽下，就感觉从脚底板上猛地升腾起寒气来，露在外头的掌心在不经意间生出了冷汗。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隐瞒的身份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