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最开始通常都是国君与诸臣的寒暄，合安国也不例外。

不知是谁开口提了一句，国君的注意力瞬间落到了白鹤的座位上，一并打量起他身边的霁凉。

国君笑眯眯的，八字胡也弯成上扬的弧度。

“爱卿有心，替孤寻了位能人异士来，何不趁此机会向大家展示一番？”

明明什么也没做，一句话都没说，却被当成能人异士的某位神君一阵无语。想他堂堂的百花神君，仙花之主，何时混到要给这些寿命不过百年的凡人展示仙法，博他们一乐？倘若传出去，岂不是天界的笑话。

然而，霁凉也只能这样想着，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之下，他先是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摆，不就是展示法术么？越神秘便越是厉害，这有什么难的。

霁凉随后又做出了一通花里胡哨的动作，掏出腰间的折扇，脚步轻盈地站出来，真是做足了世外高人的姿态。

“陛下和诸位可千万要看得仔细了，这位先生道法高超，可是会隔空打物的！”这也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倘若真到迫不得已，为打消疑虑的最下等对策。

好像是自己平白多了这样的本事，白鹤介绍起来的时候竟然满脸自豪。

“隔空打物？”

周围一阵窃窃私语，群臣好似被扫了兴致，谁曾想他们期待了许久，却只等到了这么个糊弄的法术。

虽说“隔空打物”与“隔山打牛”一起，并称为民间五大奇术之一，可如今到了国君面前，再展示这样的小把戏，会不会太过于夸夸其谈？

国君显然也表现出不耐，八字胡上扬将说不说的，好像是被白鹤戏耍了一样，正要挥手斥退时。却听那白鹤小道士用悦耳的嗓音，不慌不忙，胸有成竹道：

“诸位莫要着急，待亲眼一见，再做评判。”

这下好了，霁凉不仅要表演“隔空打物”，还要将它玩出不一样的花来。往常这种吃力不讨好且丢人的事，全都轮不到他来做。

“隔空打物”的表演正式开始了，霁凉这会儿可没有像民间的杂戏团一样，先是摆出各种花里胡哨的姿势，吊足观众的胃口。

高手往往都是出其不意的。只见他另一只手掌向上一翻，姿态依旧悠闲，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动作变化，掌心汇聚的真气势如破竹，“哗擦”一声脆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待众人回神细看时，桌上的酒杯竟然就这么碎裂了，全然没有侥幸的成分，因为一碎就是全部。

愣怔过后，掌声宛若流动不止的潮水，就连国君也深受震惊，双眸放光满心羡慕，似乎要将这项技能占为己有。

而展示结束后的霁凉，拂了拂衣袖上本就不存在的碎片尘埃。趁着宫女们重新更换酒杯的间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给众人留下个“深藏功与名”的背影。

国君转而露出一个无比谄媚的神情，笑得开怀，忙命人将美酒赏赐下去。美人佳酿唾手可得，难怪多得是的人沽名钓誉。国君生得干瘪瘦弱，蜡黄的老脸和他的八字胡更是有种说不出的猥琐。

“先生的术法当真是举世无双，令孤心驰神往！先生可有兴致留在这皇宫之中，日日品尝孤的美酒佳酿？”

并未像国君预料的一样，霁凉没有接过桌前的御赐美酒，感恩戴德地一饮而尽，而是凝望着那一杯的清澈，愣愣地飘走了思绪。

霁凉想到，不知为何，从前日日离不开千年陈酿的他，来到凡间后的这几月里却很难提起喝酒的事。

或者他又想到，酒解千愁，却难以化开藏在心头里最深处的愁思——孤独的“月黄昏”里，从始至终只有个孤独的他。

那个孩子……像一片飞舞的落英，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眼见霁凉睁着一双无神的眸子，看起来越发不对劲，白鹤一边暗戳戳地唤回他的思绪，一边又在国君面前说起打圆场的话。

肉眼可见，国君的笑意僵在八字胡上。他向来爱惜“术法高超”的人才，好心赏赐他一杯美酒，邀请他入宫为官，却不想居然被人如此轻视怠慢。暴戾之气溢于言表，座下的文官道士瞬间鸦雀无声，一句“大胆刁民”即将要脱口而出。

“陛下您请息怒，我这高人从未到过如此壮丽辉煌的地方，见过如此美的酒，定是高兴坏了，一时失了礼数。高人们向来都有些神神秘秘，做出怪异的行为，肯定也不是故意的，您便宽恕他这一次吧。他不爱与人说话，生性如此，陛下您也不必强求的吧？”

为什么天帝总说白鹤仙君成熟稳重，要霁凉多与他学学，果真如此的，为人处世好生圆滑。说出口的话不仅悦耳还动听，叫人真想就这么一直听下去。

国君皱了皱稀疏的眉头不再言语。

身旁服侍的大太监眼珠子骨碌一转，歌姬舞姬顺势上前，丝竹声响，凤箫吹动，这事便就算过去了。

群臣受音乐感染，逐渐放松开来。白鹤瞧见，只有霁凉。

他从思绪中抽离，仍有悲凉凝结在他的眉眼里，又与那夜一样的，他的心底似乎装了一个人，只要想到便会迸开无限的愁思。

他在担心什么？又在为什么而悲伤？

“国师到——”

依旧是那个扯着嗓子大声高喊的小太监，他的面色如常，脖颈间爆出一根青筋，好似还不算怎么吃力，喊声却将丝竹歌舞都盖了过去。

舞姬迅速低垂着脑袋目不斜视，她们留出最正中的位置，退到角落里。歌姬乐师也即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被称作“国师”的人身高八尺，形貌昳丽。着华贵黑衣，金丝暗绣，领口处装饰有精致复杂的提花纹路，他的袖袍宽大，衣摆翩跹。乌黑光亮的长发仅用一根素净的白玉发簪绾起，打扮却更像是个文弱书生。

国师鹰眼如炬，不怒自威，冷不丁地看过去，只叫人毛骨悚然。他约莫还是一个巧舌如簧的人，否则又怎会哄得国君对他百依百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