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有晶莹的泪花在眼中流转，模糊了眼里的懊悔与不敢相信。更加难以察觉那些如清风白云般来去自如、恣意缥缈，却细腻绵长的缱绻爱意。

彼时，又有一丝令人意外的决绝打破了模糊的界限，闪闪发出亮光，不知是霁凉又下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心。

然而，霁凉下意识地紧抿着薄唇，正巧暴露出他心底最真实的忐忑。

从始至终，罗华甚至都不曾看霁凉一眼。

他的神色凛然，似乎被激怒的下一刻便能抬手挥剑。他那把长剑很像浮华，雕刻着古朴纹路的剑柄，古老文字书写的剑名，以及那一圈圈如丝带般，缠绕在剑身上，让人看不懂的黑金色的咒印，简直是与浮华剑的如出一辙。

天帝眯眼皱眉，神色陡然凝重起来，眸中只剩下那把邪性的剑。旁人或许不认得这把剑，但他一定是最熟悉的，自然也清楚其中蕴藏了多大的威力。

——此剑名为“若梦”，与霁凉的浮华剑同为巧手妙匠的绝唱。

当年仙魔大战，昆仑神君便是用这两把仙剑击败魔君，引其进入伏魔台的。然而彼时，伏魔台的法力有限，不是长久之法。诸仙商议后，最终，昆仑神君以若梦剑吸收天地灵力，将魔君打下伏魔台，封印在忘川尽头。

若梦也因此掉落于忘川之中，就此沉睡。

一剑换得三界的永久安宁，总归还是赚的。

昆仑君仙逝后，浮华剑也尘封在他的故居。后来，为响应先百花神君的预言，仅剩的浮华剑便流传到了霁凉神君的手中。

先百花神君的预言，当真是准得令人毛骨悚然，十几万年后，意外果然发生了。天界叛徒私自下界，打破忘川尽头的封印放出魔头，魔头带领魔兵攻上天界百花族，双生曼陀罗华也因此受损……

只是不知，那已然入魔的曼陀罗华，是怎么寻来了那把“若梦”。不过可想而知的，如今的“若梦”绝对是把魔剑，足以毁天灭地！

显然，几个上了年岁的仙神，也是认出了那是遗落在忘川的若梦。尤其是那老树，他浑身上下仅剩的稀疏叶片都在颤抖。

众仙越是慌乱，魔君却越是高兴，他一旦兴奋不已，便会继续邪笑着出言嘲讽：

“媚眼如丝，长发凌乱，又纠缠不休。唇畔宛若红樱，简直叫人欲罢不能！天界的诸位神仙向来清洁整齐，一丝不苟的，怕是从未有人见过这般的霁凉神君吧？哈哈哈哈哈哈！”

为了附和他们的魔君，话音刚落，便又响起“桀桀”的笑声，猖獗又痴傻的，也许血魔们根本就不懂话里的含义。

大抵是出于伏魔台上那一眼数十万年的“情缘”，魔君直接越过同样狼狈的天帝，格外乐意拿霁凉当做讽刺调侃的对象。

不过，与其说他是嘲讽，言语里却更带着羞辱与挑衅，漆黑的眸子中全是玩味。

当时，霁凉在处理不知天高地厚的恶鬼时，不慎划破了领口，半边温润似玉的锁骨若隐若现，像蝴蝶扇动的翅膀，肌肤看上去如缎似锦、细腻平滑……

然而，却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直直地射向衣领深处，像跳动的火苗，热浪翻动，偶尔刺痛。

待霁凉眼神微动，睫毛轻盈地扑闪，那道视线却如树上的鸟儿飞快收回，难以捕捉到源头。

他仍旧沉默不语，任由魔君胡话连篇。这一点都不像以前的霁凉，从前的他一向爱逞口舌之快。

或许，在霁凉意识到罗华便是“小魔头”时，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霁凉的眼神忽而又变得深邃起来，寒冰在春水中冻结。染血的薄唇掷地有声：“浮华召来！”

本来不知飞去哪里的浮华剑重又回到了霁凉的手中，金色的咒印在剑身上缠绕转动，与若梦剑如出一辙的纹路花样，让一些上了年岁、有过相似经历的仙神，重又回忆起十几万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

不过，此时只有一把剑的剑尖指着魔君，另一把正握在“小魔头”的手中，指向他们最敬重的天帝。

……完完全全的对立。

魔君忍俊不禁，酷爱这种严肃压抑、气氛剑拔弩张的修罗场。他啧啧称赞：“瞧瞧这副模样，别的不说，倒真是惹人爱怜。”

果然，魔君对挑衅霁凉是存在一种异样执念的，似乎是想将霁凉那身伪装的淡然彻底撕碎，露出最疯狂、最执着、最易被情绪牵引、最真实的内里！

这三界之中，谁都一样！

凭什么神仙生来就能摒弃欲望、贪婪与杂念，一个个自恃清高、装得满不在乎。而他，就活该盛满黑漆漆的怨念？抱怨与悲鸣组成了他的躯体，给予他无穷无尽的力量，却又让他卑微到尘埃里？

简直是糟糕透了，虚假透了！

甚至魔君活得比任何一位仙神都要久，就连昆仑神君，在他的眼中也只不过是黄毛小儿。凭什么他就只能被神仙打败，凭什么他就不能取而代之？

疯狂的魔君勾起一抹邪性的笑，再次露出那口森森白牙，锯齿一样的牙齿尖锐无比，泛着极寒的光，好似能将人活生生咬烂。

他顽劣地想着，便就这么做了。

他偏要一步一步击溃霁凉的心理底线，污言秽语充斥着耳朵，看看他们还能满不在乎到什么时候？

“本座许久不曾入世，上次百花族一见，匆匆忙忙未能细究。难道如今的天界竟堕落至此，就连清月坊的头牌小倌都能当神仙的吗？”

“清月坊”，正是凡间中央之国的皇都中一处招牌建筑。某些达官贵人素有龙阳之癖，最爱清月坊的小倌。

明明只做皮肉生意，却偏生附庸风雅，占了这么个清新脱俗的美名。当然，此时也不是该思考魔君为何会知道清月坊的时候。

他目光阴恻恻地扫过霁凉，黑洞洞的眼球别有深意，伴随着四面八方传来连绵不断的“桀桀”声，既刺耳又极尽嘲讽。

一众仙神都被魔君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苍茫的大地上又不太明显地多出了几片凋零的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