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是在上百名内卫，还有十数名四品以上阳司官员的押送下，直到暖阁，刚一抬头，便面色一变，四股恐怖的气势冲破龙脉封锁，在上空凝成只有同行才能看到的天皇令、镇魔印、神剑、宝塔，各个光辉万丈、霞光纷呈，像是大日一般耀眼。

祭天法师，而且不只一位，四位！！

这种感觉李达很熟悉，当初道司迎战三参上师、北方真人、小道圣时，对方就给了自己这种感觉，那是普天法脉尽收于己身的强悍气场。

四位开坛法师，这是什么鬼，自己判断有误？不是说新皇帝好不容易培养出了七个神僧级别的大妖魔，准备跟正一道角力吗？

“大人，得罪了。”

‘咔嚓’一声，朱麒麟给李达手脚拷上了锁链，这锁链一看就是特制的，不仅紫金泛红，而且密布符文，刚一拷上，对天地频率的感应就消失了九成。

“龙虎山的三清镇魔链，顶级法器，大人还是不要挣扎的好。”

李达沉默不语，被推入暖阁之中，他看到了一脸肃然的崇圣真君，也看到了眼观鼻、鼻观心的老指挥使，内阁八个辅臣大佬，六部尚书，四个正一道的祭天法师，还有沐王爷、曹应星、阳司镇魔使沈鬼炼、津门镇魔使韦天拓，还有几个说不出名号的官员，整个暖阁中充斥着无数股庞大的气息。

然后他看到了皇帝，新皇帝也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纪纲、魏忠贤所为，李大人效仿，纪、魏二人下场，李大人就不想想吗？”

短暂的懵圈之后，李达脑筋飞速转动起来，被赶出京城的正一道怎么会死灰复燃，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皇帝不打算借佛灭道，改革到底了？

逢大事者必静气，或许有人能做到，但这并不包括李达，但好歹李达心里有一根红线，政治投机绝不能三心二意，也绝不要想着委曲求全，这种程度的博弈只能是以一方赶尽杀绝为下场。

“禀陛下，正一道暗中支持监生蔑上，道司抗旨不尊、专擅朝政、拉拢朝党、排除异己，臣为陛下检察百官，是——”

“闭嘴，”新皇帝疾声厉喝道，“朕怎么做，难道还要你来教我，你私纵厂卫搜掠全城，可是奉了朕的旨意？是朕让你这么做的？”

“陛下息怒，李大人虽有私心，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嘛，毕竟是上清宗俗家弟子出身，难得有这个机会，不正好借着这口东厂这口快刀去斩一斩灭门仇敌，虽说有公器私用之嫌，但，呵呵，大家都懂的。”

老指挥使皮笑肉不笑，一顿夹枪带棒，将李达狠狠嘲讽了一番。

东厂势大，锦衣卫就权小，这是必然，老指挥使之前还可以虚与委蛇，但是现在就是完全撕破脸了。

“李达，你可知罪！”文党魁首方从渐厉声喝道。

“老匹夫，我是有罪，罪在坏了正一道与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好事对否？儒道合一，入世为儒，出世为道，好事怎么都让你们占了？”

李达的话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毕竟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而知晓内情的人也不敢乱说，也只有他这个愣头青才敢硬顶硬。

“道法普世乃是大势所然，非入宦途，士农工商皆入道术，九州亿万黎庶皆学道法，以诸大学院为根基，传入南北十八省，此事陛下知道，诸大学士同样知道，这是尧舜之治，人人如龙，人人成圣，陛下能行此法，功必超秦皇、唐宗、汉武。”

“陛下圣明，当为后世表率，”工部尚书石晋率先拜倒。

“陛下圣明！”礼部尚书曹胜同样拜倒。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李达的瞳孔猛的睁大，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一进门所感受到的不对劲了，正一道四位、还有朝廷的几位大佬，一个个安静如鸡，这一定是商量好的；以道法普世的代价，换取正一道与皇权的重新合作，而能推动这一国策的幕后力量，对于朝党、阳司、皇权的影响程度，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阳司建立者，崇圣真君！

李达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这位‘前上司’，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当自己还在千方百计的琢磨着如何去进行政治投机、争权夺利时，这一位已经在推动着这场改革中最强大、最困难的一部分。

或者说，从三十年前的阳司初建开始，这一位已经想好了这一步，用道法普世的手段去对付自己一手创立的庞然大物，自己革自己的命么。

所以说，阳司这种不讲究天赋、不需要根骨的修炼体系，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普及吗？

假如天下人皆会一手道术，哪怕是最粗浅的那种，无论多么厉害的妖魔鬼怪都不足人惧。

李达一直认为穿越者的理念是最先进的，但直到现在，他认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罚掌刑千户李达，免去东厂内务，发凤阳守陵，钦此。”

“臣——遵旨，”李达面色惨白道。

皇帝甩袖便走，内阁、六部诸大臣同样看也不看李达，这就是政斗失败的下场，任你权势再大、声望再高，一旦失势皆如土狗，纪纲如此、严嵩如此、魏忠贤如此，如今还要加上李某人，李某人还没跋扈到魏忠贤的程度，倒是提前享受到了九千岁的待遇，免费皇陵一世游。

众人皆离开后，李达身上的镣铐更多了，看来大家都没忘了，李某人除了阴司镇魔使之外，还是一位大拳师。

“上清宗和正一道的恩怨，不是不可以化解的，只是你我皆没有做出足够的努力，”崇圣道君站在李达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夕阳落山的景色，缓缓道。

李达沉默不语，他能被破格提拔入官场，就是因为他背后的‘上清宗高人’，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哪里来的高人师傅，前身的师傅只是乡下道观中的一位三流道人而已。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只要道术普世，天下道门皆消散，正一道也是如此。”

“这就是你们的目标吗？”李达想到了某种传闻，传闻中，这一代的正一道道主本该是眼前这位才是。

所以，这就是原因吗？

“是我和恩师的目标，也是当初和太上皇约定的一部分。”

“太上皇、龙脉、龙司——”李达豁然惊醒，双眼紧紧盯着对方，“蛮荒那尊吞噬魔神的怪物，你知道！道法普世的最终目标就是祂！！”

“看来你调查到的东西真的不少，”崇圣真君并没有否认。

“祂是你们创造的？当初上清宗的阳神到底去了哪里，你们的约定到底是什么！”

“现在你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崇圣真君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大势如潮，顺昌逆亡。”

……

政斗的效率果然高，不过半个时辰，李达就槛车出城，大约是效率太高了，京城百姓还不知道恶名昭著的东厂大佬已经失势了，不然少不得享受一番鸡蛋白菜游街洗澡的待遇。

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凤阳一日一夜，直至天黑，于偏僻小林中落脚。

朱麒麟挥手，几个内卫手持钢刀迎了上去，就在李达毛骨悚然的时候，‘咔嚓’‘咔嚓’两声，槛车被砍开，而里面的锁链同时被解开。

一身囚衣的李达眼神中闪过惊讶、不解、狐疑、恍然，最后化作一片阴沉。

“李大人，陛下密旨，”朱麒麟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恭敬的递来一封信。

李达接过密封信件，打开扫了一遍，点头，“知道了。”

“备车，继续向凤阳走。”

一个蓬头垢面、跟李达差不多身材的‘囚犯’上了另一辆囚车，继续押送凤阳。

“大人，多有得罪。”

“无事，都是为陛下效命。”

李达吐了口气，却并没有投机成功的喜悦，吐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道君，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