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累极了，加上这一波心也是被扎的猝不及防，徐凯心力交瘁，这么吵的环境，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也是，他睡觉向来不挑地方，不怕吵，也不怕光，平常用脑过度，逮个地方就能补觉。

朦胧间，脑门儿觉着微痒，紧接着就是一阵发冷，他闭着眼，不禁打了个寒颤。

强迫渐醒，徐凯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响，差点当场炸掉。

他艰难撑开干涩的眼皮，眼前晃着一只手，手腕上套着叠戴的满钻手镯和四叶草手链，指甲也花里胡哨的，徐凯半秒判断，这是女人的手。

他辨别了一下环境，呼地往旁侧半栽，侧身看向那手伸过来的方向。

是市场部的Mia，捏着纸巾，一脸错愕懵懂。

徐凯骤然拧眉：“干什么？”

Mia绽放贴心笑容：“徐总，他们怕影响您休息，都去别处找乐子了，我不放心，回来看看，果不其然，就见您睡的额头都是汗，就帮您擦擦，怕您着凉，就又……”

她浓密的假睫毛上下扇了扇，垂眸示意。

徐凯一低头，发现身上盖了一条Gucci的满印方巾，他下意识抓起，随手一甩，带起一阵浓郁的香水味，他不懂这些，闻不出品牌，只觉一阵恶心。

生理性厌恶，他立刻想要起身，结果腿坐麻了，一使劲脚上似是扎满钢钉，“咝”了一声又坐回沙发。

他没看Mia，双手搓了搓大腿、不耐道：“我一个人坐会儿，你玩儿去吧。”

Mia落下举着纸巾的手，仍然笑着：“他们好多都去娱乐室那边打牌打台球去了，我都不会，奚副总还带着一帮人去楼下夜店了，那种环境我更不适应，从来都没去过那种地方，绿门这么火，我都是，嗯、第一次来，嗐，我这也是燕城大妞儿里的异类了，从小家里管的就严，所以……欸徐总，您要是休息够了，要不我跟您说说第二版开业推广方案吧？”

说着，她还朝徐凯的位置坐近了一大块。

徐凯一下就看懂了这女员工玩儿的什么路数，先是觉得可笑，很快又觉得很正常，没有反应过激。

他抬眼环视一圈，包间里的确没别人了，倒真是个生扑的好机会。

他淡淡扯了扯唇角，稍稍动了动上身，抬起左手，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领口，悠哉地系上衬衫顶端的扣子，懒声道：“出来玩儿还不让我安生，真该给你颁个最佳员工奖。”

Mia被他好看的动作吸引，假睫毛随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不停扇动，也顺带看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新添的戒指。

她有点不太敢确定，试着邀功，外加试探：“呵哈，您在外面打仗，我们在家里始终不敢松懈，奚副总刚来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嘿吖，后来听她们说咱们公司有老板娘，人就在燕城，您说您在外面忙的时候，怎么也不见老板娘来公司坚守后方啊？”

徐凯语气散漫：“怎么？没人看着，就干不了活儿？”（kān）

Mia忙瞪眼摆手：“当然不是，我们都很自觉哒，只不过……”

她后话没讲完，徐凯腿缓过来了，豁然起身，语气略带嘲讽地丢了句：“既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那就好好体验体验，别走哪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别给燕城孩子掉价。”

豪包门开了又关，小徐总迈着修长笔直的高级腿离开，Mia试探不成，又被鄙视便宜嘴脸，直气的噘嘴瞪眼……

出包间没走几步，保镖吴峰等在那里，徐凯想跟身边人念叨一句-以后别放任他在外边睡觉，皱眉想想还是算了，这事儿全靠自我警惕。

欸，不对啊，李文昊哪去了？刚从饭馆儿分开的时候可是交代他组织人来绿门的啊，要是文昊在，至少不会扔他一人儿在包间。

心里犯着嘀咕出电梯，大堂一阵寒意吹得徐凯打了个喷嚏，他外套搁在车里，只得加快脚步，他还要打仗，要保重身体。

一路无言，吴峰也没问他去哪，直接给他拉回八条。

胡同口下车，吴峰声都没吱，一脚油门就蹽了，很怕徐凯会反悔再回车里耽误他下班一样。

嗖嗖一阵小北风，吹得徐凯又一阵打寒颤，还接连打俩喷嚏。

这胡同有什么好住的，车也开不到院门口，要是回公寓，直接从地库进电梯，他哪至于冻成这副德行。

徐凯心里来气，就立即掏手机给吴峰打电话。

吴峰很快接起：“小少爷，您说。”

徐凯：“回来接我，我要回铂悦居。”

吴峰沉稳告知：“亮哥已经把铂悦居给您退了，我不确定那今晚还有没有房，您要是还想住过去，就带好身份证，我帮您重新办理入住。”

徐凯左右拍拍自己的裤兜，扁扁平平，啥也没有，忽然想起：“我钱包给文昊了，晚上给他绿门的卡叫他开包间，当时一着急，就整个钱包都给他了。”

吴峰：“那我给李特助打电话，去帮您取钱包……”

“欸欸算了，我打吧，这么晚了你休息吧，我打给他，就在他家附近找个酒店算了，拜。”

徐凯边走边讲电话，不知不觉，一抬眼就到了八条21号，他堵着气不想进院，打给李文昊。

“喂？徐总？”李文昊接电话倒是快，半声都没响完，可他说话鬼鬼祟祟的。

徐凯烦躁问：“你跟哪儿呢？怎么没去绿门？我钱包呐？”

李文昊好像翘班被抓包，一下就磕巴了：“去、去了……后、后来、我先走……我内什么……”

徐凯听到他那边背景音似乎有国歌奏响，边抬腕，边疑惑咕哝：“几点了？你看升旗去了吗？”

李文昊超小声：“没、没有徐总，我看、看看看电影呢，《我和我的祖国》……您那天去阳城不也让我给、订票来着？我寻思快、快下线了，就赶紧……”

“行行行挂了吧，你看吧。”徐凯憋闷无语，没等李文昊再废话，直接挂断电话。

‘嗡~’

手机提示电量低。

没有身份证，徐凯除了回学校附近的公寓，就只能回香山逸墅家里，都够远的，他实在又冷又累，不想折腾……

‘吱嘎~’

面前的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徐凯浑身汗毛倒竖，紧张激动到像在产房门口等媳妇儿的新爸爸，真没想好万一齐妙突然开门，他该说些啥。

“你是回来抓我的吗？”

门缝里挤出半截白色的钛合金身子，小鸢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凶巴巴的。

徐凯见不是齐妙，泄下一口气，眯着眼，扬着下巴问：“我抓你、你跟我走么？”

小鸢：“刚刚我在休眠的时候检测到人贩子卷土重来，人贩子对抗模式还没关，但我没有多少电了，你要是还欺负妈妈，我就原地爆炸！”

“嗤~、哼……”徐凯气乐了，双手插兜迈上台阶，语气不耐地冲儿子发脾气：“去去去，一边儿去，我要进屋，冷死了。”

小鸢自然让开，等爸爸进院，再反锁院门。

机器人小孩儿只有提供情绪价值的程序，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徐凯这样不称职的爸爸，跟媳妇儿干架了冲孩子撒气，换成一般家庭，孩子只会跟他越来越疏离。

可小鸢不会，他还要保存电量保护妈妈。

正房门没关，徐凯一路双手插兜，迈进门槛，站在客厅朝左一看，见西屋房门也开着，琢磨几秒，鼓足勇气抬脚进屋。

床铺很乱，齐妙不在，他本能心里一揪，又立即转身大跨步直奔东屋。

东屋被陈亮收拾得很利落，衣柜关着门，一尘不染，对面墙一排三台电脑、书柜里那些专业书……床上也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人影更是没一个。

小鸢的嗡嗡声靠近，徐凯回身垂视，语气生硬：“你妈呢？”

小鸢仰着头不说话，死倔。

徐凯绷紧唇，想用鼻子呼出浊气，可差点憋死，得，感冒了，鼻子不通气。

他蹲下身，想去抠小鸢放芯片的舱门，给他改成听他话的模式，可刚一抬手，小鸢就出拳电他。

“诶咝！”电流不大，毕竟小鸢快没电了。

徐凯努力平复呼吸，站起身原地垂眸琢磨了一会儿，环视客厅找到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个小锦盒，展示给儿子看：“看，我给你妈买了礼物，是个手链，从内蒙那边一个老银匠手里买的，纯手工，是孤品，我要送给她，不找她吵架。”

‘嗡嗡嗡~’

小鸢由远及近滑过来扫视物件儿，确认眼前的人没武器没危险，才实话实说：“你走了以后，妈妈哭了好久，我都不敢乱讲话，后来她洗完澡出去了，但没出小院儿，我猜是去厢房住了，东边还是西边我不确定……”

不用确定，徐凯知道，那年妙妙刚搬来小院儿的时候，就选了东厢房，东厢房窗户朝西，她喜欢在夕晒里看书，浑身暖洋洋。

徐凯手执锦盒转到东厢房，房门密码没变，还是妙妙的生日，他很顺利就进了屋。

脱了鞋，打开手环照明灯，调到最暗。

轻手蹑脚进卧室，当看到床上薄薄隆起的人影时，徐凯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整个胸口都酸疼的不行。

所有人都认为他不懂妙妙，妙妙也对他没信心。

他懂，他真的懂，他懂她的小心翼翼，懂她的外柔内刚，懂她的笑，懂她的泪，最懂她，一个人扛的疲惫与负累。

其实，冷静想来，两个人才和好没多久，这段时间又一直异地，妙妙对他的看法恐怕还停留在三四年前，觉得他不成熟、担不起两人的未来，才选择什么事都自己扛。

是啊，她一个人的时候过的也很好。

可没有妙妙，他过的、真的不太妙。

意识到自己好像真有点自私，徐凯胸口的酸奔涌乱窜，可却不打算却步。

绕到床头，他膝盖一高一低蹲在床沿，轻轻掀开被子，想捉出妙妙的手，送她礼物。

可她整个人蜷成一团，两只手还扣在一起十指相扣，睡姿看起来像个孩子，他实在不忍惊扰。

徐凯定定看了几秒，想象着此刻的妙妙如果窝在他怀里，应该会比自己睡要安稳、幸福，应该不会蜷缩成这样。

不能再轻易放手，那就想方设法拴住，靠戒指不行，就用心、用爱，用懂她的方式……

手链的尺寸，圈在她白皙纤细的脚腕上，竟如此合适。

徐凯轻轻拴住挚爱之人，静静看着她孱弱的脚腕，只觉破碎而美好，指引他疼惜与呵护。

轻吻印在脚踝上，带起三个圆形的银雕装饰轻晃。

那上面刻着马、狼、驼的足迹，被烙印在泥泞的湿地、广阔的草原和变幻莫测的沙丘之上。

银饰上的每一丝纹路都承载着一段不凡的人生，而每一段人生，都是由一步一个脚印拼凑而成。

就像他们的情路，开始的很顺利，可往后的每一步，走的都很不容易。

过往皆序章，未来皆可盼。

这一次，即使结果仍然不好，他也不会轻言放弃。

他的科技梦想或许遥不可及，可他的愿望真的很简单。

手足相缠，永生牵绊。

和妙妙一起，吃下一颗定心丸。